雪片如羽毛一般纷然飘落，将原本灿烂的阳光遮掩得乍明乍暗，明媚的日轮在北风中恍如苍白烛火。
泽诺抬头仰望这罕见的太阳雪，回头瞅了一眼拉赫洛的女祭司与红袍僧。
梅丽珊卓的脸色有些僵硬，马奇罗的黑脸上看不出特别的神情。
蓝礼正在与马尔温大学士低声交谈：“……诸神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生病……”
泽诺知道他们在谈论拜拉席恩公爵的病情，今日一大早，艾莉亚就告诉他劳勃大人病了。
病情来得又凶又猛，向来和风息堡一样结实的劳勃公爵发起了高烧，甚至开始说胡话。
泽诺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位大人突然发病的原因，但他很不幸地还是知道了。
他警告了韦赛里斯和伊蒙学士，也提醒过亚莲恩，但他是真没想到过劳勃公爵。
刚刚抵达黑城堡的劳勃到底怎么做到这么快和梅丽珊卓搞上的，大概只有诸神知道。
泽诺不禁怀疑，劳勃公爵天天念道着要把妻子接回家，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今日长城外的风不算太冷，积雪半融，地面潮湿泥泞，马儿驮着一行人爬上斜坡。
数条白色身影从鬼影森林里飘然出现，默默停驻在一大块覆满薄霜的岩石上。
冰狼警惕地看着人群中一身火红的两人，指责道：“你们带来了不该来的人。”
梅丽珊卓骑马出列，高声道：“看见烈焰的孩子你们害怕了吗？”
“贪婪的造物。”冰狼身后的异鬼用碎冰般的语调说道，“饥渴又愚昧。”
马奇罗声若洪钟：“光之王乃是善良之源泉，容不得你们以言语诬陷。”
泽诺举起一只手，拦在他们中间，竭力让自己露出笑容：“诸位，我们是来和谈的，不是来吵架的。”
“如果你们真心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就应该熄灭这罪恶之火。”冰狼严肃道。
梅丽珊卓猛地转头看着泽诺：“火焰是光明的，神圣的！
这黑暗的恐怖之物竟敢大言不惭地污蔑圣焰，难道你就这么任凭他胡说妄为吗？”
沃尔特伯爵忍无可忍，“我们是来和谈的，不是来说信仰的。”
“如果要谈信仰，我们就该让修士来谈。”蓝礼插嘴道，“我看我们还是继续谈上次的话题吧。”
不，就是信仰的问题。泽诺心想。
难道是他愿意带着拉赫洛的信徒来谈判的吗，是因为这两人死活一定要跟来。
与其被偷偷尾随，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待在队伍里。
無錯書吧现在看来，还是旧神好啊，不管人类想和什么东西一起睡，祂老人家统统不管。
泰温公爵八风不动地递出一张卷轴：“这是我们根据上次谈判得出的和谈条件，你们可以先看看。”
异鬼接过卷轴，拉开细看，梅丽珊卓的马匹不安的喷气，踢着蹄子。
冰狼说：“我们要两个，不要女人。”
泰温显露出为难的神色：“王室血脉男人比较少，你们确定必须要男人？”
冰狼坚定道：“女人……不太合适，我们要男人，强壮的男人。”
泽诺说：“这点我们可以同意，但是国境的分界线必须以长城划分。”
冰狼说：“我们经过商议后，同意延续古老的盟约，以长城为分界。
但是——我们要求得到行动自由。”
“什么意思？”泽诺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冰狼用眼角警惕地注视着两名拉赫洛的信徒：“他们可以在王国内自由行走，我们也要这个权利。”
泽诺拒绝：“不行，除非你们立誓绝不在王国境内唤醒死者，也绝不伤人。”
“邪恶之物吐出的誓言不可信任！”马奇罗高声呼喊，“黑暗的使徒邪恶至极。”
“火焰可以唤醒死者，我们就不可以？”冰狼质疑，“火焰没有伤过人？我不信。”
“他们没有唤醒过死者——起码王国建立后没有。”泽诺表示，“火焰当然伤过人，但火焰没有主动去伤人。”
冰狼的蓝眼睛里清楚无误地写着说谎两字，泽诺面不改色的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冰狼主动移开了目光，与其他异鬼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吧。”他极度勉强的同意了，“我们不会主动去唤醒，也不会主动去伤人。”
“他们在欺骗你，殿下。”梅丽珊卓用笃定的口气说，“被黑暗杀死的人会成为黑暗的仆人。
其灵魂永远也不会得到安息，除非被火焰净化，哪怕他们不主动去唤醒，死者也会被迫醒来。”
冰狼反唇相讥：“被火焰杀死的人同样会因为痛苦而永久的哀嚎，他们化为灰烬后其灵魂仍在诅咒。
相比较被寒冰唤醒，被火焰唤醒更苦痛，更残忍，失去的更多。”
泽诺让马尔温大学士把和平协议改了改，微笑道：“既然我们双方都同意，那就签名吧。”
马奇罗道：“殿下，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他们在说谎，一旦签订这可怕的协议，凛冬就会降临，我们会迎来永不终结的长夜。”
“哦，我差点忘了。”泽诺往和平协议上又加了一句，“不许引发长夜，也不许乱下雪。”
冰狼恼怒道：“我们身携冰霜之力，引发寒冷是无法避免的。”
“他们是玄冰之魂，黑暗之子。”梅丽珊卓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泽诺的手背上。
她将脸庞凑过来，几乎贴在王太子脸上：“绝不可轻信啊，殿下。你在决定生与死，光明与黑暗，欢乐与痛苦。”
泽诺仔细阅读条例：“我看你们单独出行不会引发大规模的雨雪天气，再加一条，在王国境内不许群聚。”
冰狼说：“你的要求真多——”
“我可以让你们像外国的商人那样进入王国，但人数不可超出规定的数量，请记住遵守王国的律法。”
泽诺将修改好的协议递过去，“现在，你可以签名了——你的签名能代表你们整个种族吗？
或许，应该让冰龙来签。”
“如果你能，我当然能。”冰狼反驳道，他伸出手来接。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异鬼的指尖燃烧了起来。
泽诺飞快地将羊皮纸收回，避开了突然其来的火焰。
异鬼发生了一点骚乱，又很快平息下来，随即，冷风吹起，雪花漫天飞舞。
树枝上的积雪哗啦啦地往下掉，沃尔特伯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连人带马被埋在了下面。
树影攸然拉长，包裹住一个异鬼，他在一个呼吸之间就抽出了冰雪长剑，将树木冻结。
“嗖”地一声轻响，橙红色的火焰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窜了出来。
骑士们的坐骑鸣叫着后退，泰温怒喝着约束马匹，马尔温从马背上跳下来，远离阴影。
泽诺大喊：“冷静！冷静！都不要动手。梅丽珊卓，快住手！”
梅丽珊卓高举双手：“殿下，请千万不要被他欺骗，长夜漫漫，处处险恶，与黑暗做交易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的深红长袍与红铜色头发在风雪中飞舞，冰狼的冰晶长剑刺穿火焰，一个刹那就递到了她的脖颈旁。
“诸神啊！”泽诺怒道，“你们都快住手，我们是来和谈的，不是来打架的。”
又胖又壮的马奇罗极为矫健的一个箭步，把梅丽珊卓拉倒在地，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骤然下降的温度令泥水结冰，蓝礼的坐骑滑倒在地，在关键时刻他纵身一跃，总算没被马匹压在下方。
亚莲恩被随行的骑士守护着后退了数十米，韦赛里斯紧紧拉住缰绳，破口大骂。
邻近的树木都烧了起来，火红的焰苗炙烤着冰霜，影子伸长了四肢狂舞。
马奇罗拔出一把龙晶匕首，和异鬼对战，梅丽珊卓站在黑影前喃喃自语。
然而异鬼多，他们才两人，眼见着就要被彻底包围了。
泽诺心累的简直不想管他们，如果他们被异鬼杀了——不行，签订和平协议时岂能流血，不管流的是谁的血都不行。
他仰头大喊：“艾欧！”
金色巨龙从天而降，一爪一个，将马奇罗和梅丽珊卓扣在指爪之中。
“我就说要说服他们很难的。”艾欧表示。
泽诺让士兵去把可怜的沃尔特伯爵挖出来，马尔温检查了下：“晕过去了，腿被压折了，不过不严重。”
真是无妄之灾，泽诺走到飘到一边，满怀戒备的异鬼跟前，把协议递过去。
“快签。”他用债主的凶恶口气说道，“我们停战，准备联姻。”
冰狼用难以描述的古怪神情盯了他一眼，拿过卷轴签名。
马奇罗大声呼喊：“殿下！你绝不能选择黑暗啊！”
泽诺将卷轴一式两份的收好，一名异鬼突然提出：“等等，这上面好像不是你的名字。”
“这是我父王的名字。”泽诺假假一笑，“我只是个王子，怎么能代表王国。”
冰狼狠狠皱眉：“这不符合你与冰龙的约定。”
“这是王国的规矩。”泽诺表示，“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问——这才是最正规的协议签订方式。”
梅丽珊卓在龙爪下奋力挣扎：“殿下，现在终止这可笑的协议还来得及。
倘若不能拥抱光明，便会投身黑暗，凛冬与盛夏是无法兼容的。”
泽诺询问冰狼：“既然我们是盟友了。那我能否问一句，这个冬天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冰狼总觉得自己似乎上当了，他很不高兴地表示：“我怎么知道。”
“你们没感觉的吗？比如你们有没有觉得天气变热了……之类的。”泽诺不甘心。
几名异鬼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火势越大，结冰需要的时间就越久。”
冰狼道：“我们既然是盟友了，你就应该要习惯寒冷，而不是去增大火势。”
“人是要吃饭的。”泽诺微笑，“要是冬天田地里也能长庄稼，我就不会这么多疑问了。”
冰狼说：“冬天会在它该离开的时候离开。”
这是不加以干涉的意思吗？泽诺思索片刻，说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们的人什么时候送过来？”
冰狼质疑道：“难道不是你们送过来吗？”
“我们送过来当然可以，但他们只怕无法长期承受此地的寒冷。”
泽诺说，“王室血脉都很娇贵——或者这两对新婚夫妻等到夏天来了再见面？”
泰温驱马向前一步：“细则问题我们可以之后慢慢讨论，既然协议已定，我们该回去了。”
这正是泽诺需要的，他立即赞同：“说得对，沃尔特大人，还有很多人都需要治疗。”
回去的路上，梅丽珊卓仍在喋喋不休：“一旦寒神得逞，黎明将永远不会到来。
殿下，作为光明的巨龙，你该做的是破除黑暗，迎接火焰与盛夏。
我知道你真正信仰的是责任与荣誉，但真主仍然是你该崇敬的存在。”
谁信仰责任与荣誉？泽诺心想，反正不是他。
他随口道：“我一向都很崇敬光之王。”
梅丽珊卓继续道：“您注定要率领大家抗击黑暗。古书有云：当星辰泣血，长夜降临……”
泽诺吐出一口白气，打断了她的话：“夫人，我们到黑城堡了。请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努力微笑：“有什么话，我们下次再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