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正是侯生才,他在办公室里就瞧见一个傻子跑来看姑娘,这小子胆儿可真不小。

孙少安穿的破烂,而且一路赶来,也没做梳洗,看着跟逃难的似的。

侯主任喊了一声,他赶紧回头,见是个男的,于是终于敢凑上来搭话:“额是双水村的孙少安,经人介绍来找侯主任的。”

侯生才也怕弄错了,“有介绍信么,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孙少安。”

这下麻烦了,他还得证明自己是谁。

“额真是孙少安,出来也不是公事儿,就没开介绍信。我弟是孙少平,你看是他捎信儿让额来滴。”

少安把弟弟写的纸条递给侯生才,在一旁站好。

如果非要让自己证明,那他就只有去找田润叶了。

侯生才看完了纸条,觉得应该差不了头。这兄弟俩还算有几分相像,应该是兄弟无疑。

“你跟我来办公室吧,以后来了,不要在大厅里瞎看。”

少安心想,这城里人规矩真大。东西摆着不叫人看,还能让人看坏了咋滴。

到了办公室里,侯生才给他找玻璃杯倒了热水,还拿出脸盆、毛巾,让他先整理一下头面。

“少平跟你说清楚了没有,我这呢,能给你每个月八十斤的陈粮。要麦子或者小米都行,合给你一毛钱一斤。最好一次就拿走,次数多了,惹眼容易麻烦。咱们定下来具体的日子,以后你就从后门进来,拿了东西就走。”

少安刚要洗脸,听见侯主任的话,吓得毛巾都掉进了水里。

八十斤粮食,那可是城里人两个劳动力的定量。老孙家要是有这么多粮,那就不用再吃谷糠了。

只是这个钱费劲,八块钱虽说也能掏的出来,但每个月都花八块钱买粮,那老孙家的家底儿可不够。

“侯主任,额还没见着少平呢,他同学说又跟着专家下乡去了。额在县中学直接过来滴,还不知道具体怎么个章程。”

大概是猜到孙少安没带钱,侯生才觉得干脆人情做到底,第一次就当送礼了。

“少平说双水村需要个代销点,你回村开个介绍信,写个申请上来。他说你有个姐姐来做这个事儿,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到时候也一起领过来,需要有些事情交代。代销点不算正式销售员,只能拿一半的工资,一个月14块钱。也没有粮食关系,最多每个月能铺贴一些工业票。”

少安觉得真是受了老天爷的赏,居然来一趟城里,连着得了两件好事儿。

如果兰花有了营生,那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了。毛蛋狗蛋也可以去上学,不至于一直天天在家里玩土。

“诶呀,可真是太谢谢主任照顾了,我孙少安无以为报啊,太谢谢了。”

说着,给侯生才鞠了一躬。

侯生才赶紧让开,扶了一把。“这事儿你去谢你弟弟,公平交换,我做这些也不是白做的。”

他看这孙少安唯唯诺诺的,跟孙少平完全两个样子,估计没啥大出息,所以也就放弃了结交的心思。

少安还是千恩万谢的,也许在侯主任看来,只是举手之劳。但孙少安却觉得,人家这是救命之恩。

侯主任不但给他安排了陈粮,还介绍了一辆驴车,只是天色将晚,十七八里,孙少安回家得要黑天了。

另一边,孙玉亭回家跟婆姨说了,贺凤英立马撅得撅得的,到了孙玉厚家。

“大哥,这是村委会的决定,你必须执行。王满银是你女婿,你就有这个责任....”

她嗓门高,又嘚嘚个不停,吵的人脑瓜仁儿疼。

孙玉厚气的躲进茅房里不出来,贺凤英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骂起少安的娘来。

从骗她跟孙玉亭结婚开始翻旧账,什么没有彩礼、坐月子要干活、孙玉厚窝囊,孙少安不尊老....

把孙兰花气的呀,恨不得上去揪着她这个二妈挠一顿。

不过孙家人都老实,除了少安这个锤王之外,都是属蚯蚓的。

贺凤英反究够了,临走还在院子里骂了几句孙玉厚。

兰花是个傻女子,即便王满银给家里招灾惹祸,她还是全部心思都记挂着她的男人。

“爹,你快去工地上看看他吧,别让人给欺负了。”

孙老汉摇头叹气,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自家的女娃,怎么究瞧上了这么个东西。

庄稼汉、庄稼汉,一年到头碰不几回锄头,怕是连麦子和谷子都分不清。

自己还能活几年,等自己老了、死了,兰花到时候可怎么整。

总不能让少安养着姐夫吧,老孙家有个孙玉亭已经够受的了。

提上铁锹,他去了基建工地。

王满银这混蛋,正拿着烟,到处跟人打哈哈。那买烟的钱,可是他婆姨和儿女的口粮换的。

孙玉厚越看越来气,走到他背后,一脚蹬在他屁股上。

“叫你不正干,都被抓来劳动了,还不好好干活。你把俺女子扔家里,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你个碎怂。”

王满银见是他老丈人,也不恼,抽出一根烟,跑过来献殷勤。

“爸,抽烟。我这不是做买卖么,赚了钱给兰花买衣裳。”

老汉已经认清了这个姑爷的嘴脸,除了嘴巴会骗人以外,几乎一无是处。“买你娘个蛋,人都饿死了,卖衣服给鬼穿。”

拨开王满银的手,老汉气哄哄的开始干活。

工地会战对“劳动教育”的人来说,是看管式的。

自带行李,家里人送吃食,睡就睡在工地的破窑洞里。

这次没有孙少平,自然也就没有行李卷和馍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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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玉厚陪着干到天黑,然后扛着锄头回家了。王满银等着盼着,一直也没见孙兰花送东西过来,这时候才觉得事情糟糕了。

这四月的陕北,可不是暖和时候,一晚上没铺盖,大概要醒着过夜了。

孙老汉到家,兰花围着追问了好久。

这老头也是被王满银刺激了,顺嘴说工地上不错,有吃有喝,晚上还能睡热炕。

兰花傻傻的,还以为真是那么回事儿呢。

天擦黑的时候,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村。

民兵联防队以为是做买卖的,从小树林里跳出来,给孙少安吓了一大跳。

“你们几个毬货,搁这装山大王呢咋滴,吓得额差点一泡屎没夹住。”

大家都认识,说说闹闹惯了。“少安,这车上拉的啥啊,出门买东西去啦?”

少安可不敢说是粮食,深究起来,那是要命的事情。临走时侯主任特意交代的,跟谁也不能说这个事。

“我奶做寿材用的洋灰,说是刷了这个,木头不遭虫蛀蚁咬。你们要点不,回去刷刷床腿儿啥的?”

几个人听了直往后躲,谁占这个便宜啊,晚上容易做噩梦,太晦气了。

“那少安你赶快回吧,我们继续巡逻了。”

到了家,孙少安把粮食找个大瓮藏了起来,连孙玉厚都没告诉。

他记得侯生才说的话,“少平注定是个大人物,你们这些家里人,得少给他招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