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花等了一天,等到了王满银被抓到工地劳动的消息。

这个不正干的丈夫,一年到头不侍弄土地,天天往外逛游。不单没赚到钱,还把队里分的口粮折卖了。

现在孙玉厚家也没有存粮,只能靠孙少安出去借点玉米面渡日。

一家人坐在窑洞里发苦,老太太躺在炕里,偶尔哼哼一两句,“少安,少安。”

孙玉厚抽着烟袋,倚在炕头不说话,脸上的褶子里全是岁月留下的印迹。

兰花带着猫蛋、狗蛋坐在板凳上,一声气也不吭。

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孙少安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声咒骂着王满银。

最终还是老汉孙玉厚开了腔:“开会我就不去了,工地上我去看一眼。少安也别去,让这个碎怂长长记性。”

兰花偷偷的掐了一把狗蛋,小家伙立即哭咧咧的抓着妈妈的手,“大,我要找大,我要大大。”

田福堂虽然没讨到弟弟的令旨,但只要他顺水推舟,事情还是走到了他设想的方向。

老家伙如今正坐在炕头跟孙玉亭训话:“你必须劝动孙玉厚,他这个家属必须到场。你要是这一次还弄不成事,我也保不住你,连自家兄弟都不支持你工作,你还在村委呆着弄啥。”

“我一定,一定。”孙玉亭赶紧陪着笑答应,一再表示他有这个能力继续执行村委的工作。

“现在村里都在看咱的笑话,尤其是你们两口子。日子过成个㞗样,媳妇还让人给扔进了河塘里,都成了笑谈了。”

田福堂知道他现在不宜出面搞事,弟弟那头正在节骨眼上,他这头得消停一点。可是孙家的气他忍不了,这不手里还有个孙玉亭么,他就要用这个人,好好恶心恶心孙家。

“福堂大哥,你说咋弄,俺都听你滴!”孙玉亭脑袋都快杵到地上了,要是没了田福堂的支持,他的日子可就过不下去喽。家里一年分不到多少粮食,三个女儿也越来越能吃,自己都不知道米缸能撑到哪一天。

自家那个大哥,现在也给不了多少接济。尤其是孙少安,越来越跟自己家顶牛,连长辈都不尊敬。

要是不能抱紧田福堂的大腿,弄到回家种地的地步,他就只能想办法把闺女卖人了。

田福堂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似乎给孙玉亭出主意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心力似的。“你回吧,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遭了。”

孙玉亭从田家出来,在没人的地方,恶狠狠的朝田家的房子吐了一口浓痰。

“他奶奶的,全村现在就没谁拿俺当领导了。给你田福堂当了这么多年狗腿子,居然就是这个下场....”

他敢去孙家闹么,前天少安那根扁担可是舞的虎虎生风,要是挨上一下,少不得骨断筋折。

再说,闹生分了,那以后还怎么去大哥家蹭饭。

想了想,这个事儿还得让婆姨去办。孙少安再熊,总不能打自己的二妈吧。

下晌的时候,金俊海从石仡节带回来一个口信,让孙少安去城里供销社一趟。

“俊海叔,啥事啊?是少平找俺,还是哪个?”

他现在心里乱的很,少平出了一堆主意跑了,自己强撑着这个局面,可不想少平那头再出了事儿。

金俊海只是路过公社,人家也没说的那么详细。他拍了拍少安的肩膀,“肯定是好事,说不定是专家找你呢,赶紧去瞅瞅吧。”

老孙家肯定是要起势,现在都跟供销社拉姑上了,回家得叮嘱金波,跟少平要打好关系。

少安站在院坝里想了大半天,最终锤了两下墙头,扯了外套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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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头已经长了,天气也渐渐回暖,他就坎肩外面套了个布衫子,倒也不冷。

地里的墒情不错,有些地方的重茬麦苗已经一寸高了。一路向公社走,一边想着自己真是个傻蛋。

他忘了从家里要钱了,待会怎么坐车啊!

不过路已经走了一半,先到公社再说吧,待会看看能不能从哪个人先挪借一下。

前天路面上的吉普车印子还在,一脚踩上去,噗的腾起一股灰土。

走了大半个小时,鞋面和裤腿子就跟刚种完地一样,满是黄土。

到了公社,他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谁,只能先往公社办公点去看看。

办公点有院墙围着,虽然大门敞开,但是少安有点发怯,并不敢进去。他抱着胳膊,在门口晃悠了好几圈。

刘根民趴在窗口的桌子上抄文件,老觉着眼前有个黑影在动弹,一抬头,正看见孙少安。

他盖上钢笔,扔下披在身上的薄袄,从屋里来到大门前。

“晃悠个啥呢,是来找谁的啊,搁门口呆着弄啥?”

少安一看是小学同学,立即不好意思的傻笑,乐呵呵的上来握手。

“嘿呀,可算是找见亲人了。”说着他还使劲跺了跺脚,散起一阵灰土,把刘根民吓得直往后躲。

“我听说专家因为淤地坝的事儿找我,这不一路就跑过来了,结果一打听,专家在县里呢。你说这个咋整,这不是耽误事儿么!”

刘根民终于抽出来自己的手,躲着少安三尺远站定了,警惕的看着对方。小时候少安就皮,老是爱捉弄人。

“那你就接着往县里跑,你小时候不是最能跑么,狗都撵不上你!”

孙少安挠了挠头,乐呵呵的赔不是,凑过来想给刘根民拍拍裤腿。“那时候吃得饱,天天有食堂,现在可跑不动喽。”

“你有事儿说事,没事我可回屋了。”他又往后撤了两步,再撤就要进门里了。

“借两毛钱,去趟县城,回来就给。我这也是公事,将来能报销的。”少安不敢耍无赖了,公社里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再碰见第二个可不容易。

刘根有心说这老同学日子怎么过的,咋两毛钱都没有,就这还当个队长,图个什么呢。

不过他没有多说,也许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不耐烦的从兜里数出来四张五分钱,塞在少安手里。想了想,又拿了张一毛的大票。

“这么晚了,估计你也回不来。要是过夜也买个吃食,别硬扛着。走吧,再晚汽车就没了。”

这两句话说的,少安眼睛一热。“那成,都听你的,等明天回来我再来看你。”

这趟门出的,丢人丢到老同学面前来了。

孙少安赶上一班到两点钟的车,花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县里。

这破县城除了房子多,一点也不像个大城市。他下了车,直奔少平的学校,得先问问是个啥事儿。

不过没见着少平,润生转交给他一封信,说少平请假又走了,跟专家去别的地方考察了。

打开信,上面写了找侯主任买陈粮和开办村级代销点的事儿。

少安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家哪有买粮的钱,人家供销社凭啥把代销点给自己开?

稀里糊涂的,他来到了供销社。

这回他学乖了,在路边折了几根树枝,好好拍打了裤腿上的尘土,把布鞋也在地上磕了磕。

觉着收拾妥当了,他才小心的踏上了供销社的门槛。

这县里就是气派,供销社上下两层,一屋子四面全是柜台,里面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各式商品。

他也不知道侯主任是谁,看着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姑娘,也不敢张嘴跟人询问。就这么傻呵呵的站着,盯着人家瞅。

“哪里来的碎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