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上沟壑纵横,平整的地方叫做原,也写作塬。

大的原有数百平方公里,比如说董志塬,小的原只有几十亩大,比如双水村附近的台地。

这些黄土都是千万年来,通过风力搬运从更西北的地方而来。

不同于中原地区的冲击平地上的淤土,以及东北的黑土,黄土是十分贫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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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没有雨水的浇灌,这里似乎连荒草都难以生长。

像双水村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战乱年代,为了生存人们躲进了不适合耕作的山沟,一代代就这么延续了下来。

少安带着考察队,走过了一道道山梁。

脚下的土地,被千百年来的雨水,冲刷出一条条深达几十米的沟壑。

“专家同志,这勾勾叉叉里,真能搞淤地坝?到了夏天,雨水冲下来,黄泥汤子凶的很,不会把坝子搞塌了么?”

另外几个陪同的村民,也是同样的心理。

专家只是忙着记录数据,并不搭话。无论他们怎样回答,最终还是要做下去才能得到支持。

少平把人叫到边上,用手在地上堆了一个拦水坝的模型。

“淤地坝叫做留土放水,并不是要把水跟土都留住,就这像这样,在大坝前面,要做出来一个放水的管子。”

金俊海跑外地的机会多,见识也比一直呆在双水村的乡亲们丰富一些。

“少平娃,这管子用铁的还是水泥的,咱村上这点提留款,可做不起这么多导水管。”

“俊海叔,贵的自然是用不起,不过还有一种老办法。用陶管,秦始皇之前的人,用的就是陶管。咱这里离着山西近,弄点煤炭来,在家门口用胶土烧陶管。到时候不止石仡节,整个原西县都要用,也算是一项产业。”

“开窑可是大事情尼,就是这个事情咱们村能办下么,公社里怕是会拦着。现在忙着搞基本农田会战,白明川能给咱这个口子么?”

“这就要看你们了,如果还是像田福堂那样,靠着跑关系,拉乡党,白明川就算同意了,这个事情也是石仡节来做。”

金俊山听出来少平是在拿话点他,能不能服众,能不能代替田福堂,这次的淤地坝行动,很是关键。

少安觉得,双水村穷得兔子都不来屙屎,就是因为地少地贫。要是能建一口窑,那村里就有了其他的收入,日子也就不用恓惶下去。

“干,俊山叔,这个事必须干成。到时候你带着人找土,我和俊海叔去运城找煤。烧完了陶管,咱们接着烧瓷缸和坛坛罐罐,一年村里怎么也能落个几千块,总好过一直这么穷着。”

另一边,田福堂骑着自行车,着急忙火的去了石仡节,然后坐车去了县城。

自昨天润叶见了少平之后,心头就一直有个疑问,这个少平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弟弟。

当年的少平聪明、天真、质朴、勇敢,却唯独没有一份从容和野性。

可是昨天见的少平,居然有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子,跟二爸那样的领导,也能侃侃而谈了。

城关小学下午也是劳动课,这方面用不着她一个女老师。

所以她早早的就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准备去找些资料,了解一下,什么叫做淤地坝。

正收拾着呢,屋外响起自己老汉的声音。“润叶,在家呢不?”

她赶紧迎出来,略有一点惊喜,“爸,你咋来了,快进屋喝口水。”

田福堂进了屋,看女子把地方收拾的一尘不染,自己坐在凳子上都加着几分小心。“你二爸在城里不?”

润叶还以为父亲是来看自己的,听了心里一阵失落。“在吧,你找二爸啥事,着急不?”

“出大事了,少平带着两个省里的干部去了咱村,又撺掇着金俊山河孙少安,夺了村委的权。我得找福军商量商量,到底该咋办。”

润叶听见这里还有少安的事儿,“你先跟俺说说呗,少安咋了,他不是一直跟你站一队的么?”

“都是那个少平,成了什么报纸的记者,给这两个人撑腰。”

润叶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结合昨天少平跟田福军的谈话,猜想应该是淤地坝的事情。

“这个俺也不懂,还是你跟二爸说吧。你午饭吃了没,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吧。”

“吃了,吃了,别忙乎了。你二爸啥时候能下班,得几点能见到他?”

“也不一定,县里忙着搞春耕和农田会战,天天开不完的会。要是着急,我带你去县委找他呗。”

老汉还是胆子小一些,并不愿意直接去办公室找田福军。但又不愿意干等,只能让润叶先去通知一声。

坐了一会,他又开始咳起来。无论怎么拍背和润嗓子,就是停不下来。

润叶急的直掉眼泪,老汉每次一上火,就是这个样子。

“先别找二爸了,去医院,让二妈找人给开些药。走吧,二妈知道了,也会给二爸打电话的。”

此时田福堂正在跟领导小组的其他人开会,研究春耕问题。

几年的雨水不及时,很多地方的土地,还干的像灶灰一样。种子播下去,不用几天就粉成沫沫了。

照这个样子,原西县肯定要减产,完不成上面的征粮任务。

其实按照历史,原西本就是个穷地方,用不着交那么多的粮食。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前几年的几任领导,已经把这地方夸成了一个富县。交粮的比例,甚至达到了产量的一半。

田福军开了一天的会,大家仍然想不到办法。

一个年轻干部,一边抽着烟,一边不断的搓着手指节,好像能把皮肤上的脏东西搓掉一样。

“我看啊,该上报就上报。不但是春耕难,接下来没有夏粮,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还得从上面要补贴粮,让人活命。”

冯主任一拍桌子,“胡说个甚,说的轻巧,上报灾情是要核查的。咱原西县连续几年的先进怎么办?去年的嘉奖怎么办?”

包括李主任也跟着帮腔,强调上报这个动作的重大影响,尤其是对在座各位的影响。

田福军越听越来气,几个主要负责人,居然都在想着逃避责任,一点不为吃不上饭的百姓着想。

想起来昨天孙少平对自己的态度,原来县委的这帮人,连中学的娃娃都瞧不起了。

“吵吵吵,有个啥用。你们说不报,省里就不知道了么?人家已经在原西设了特派记者,到时候报纸登上去,咱不但是丢人,还要负起领导责任。瞒能瞒到什么时候?”

在座的各位还没有得到“特派记者”的消息,一时间都噤了声,想着对策。

以前可以关起门来胡搞,大不了搞一搞接待和乡党工程。

如果是省报下来了记者,那可就不好办了。长年累月的呆在这里,什么事情都瞒不过。

“福军,你说滴是真滴?这个记者是谁,在哪里呢?”

“我昨天还见着了,就是县中学的孙少平,人家有省报发的记者证的。”

“他人哩?”

“额听说下乡哩,带着两个省里来的专家。”

冯世宽和李登云立马站起来,心头大叫不好,得赶紧下去把人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