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平赶到的时候,民兵正把少安绑到一个柱子上,旁边孙玉亭正在跟田福堂诉苦。

金波一马当先,抢过去推开民兵,想把少安解救出来。

田福堂大吼一声,“怂娃,你弄啥哩,是要对抗征服么?”

少平走过去,拦住田福堂。

“福堂大,我哥这是犯了啥错误,咋还动上私刑了?你这是要当土皇帝、土霸王,要在双水村搞地主老财的复辟么?”

孙玉亭躲在后面,没敢上前来,但嘴巴却不闲着。“福堂大哥,这几个娃要造反尼,可不能放过了。”

少平掏出个小本子,就当场开始记录。

嘴里还念念有词,“兹有原西石仡节双水村书记田福堂,私设公堂,拘禁村民,行事如同旧社会的地主老财,...”

“你胡说个甚尼,俺啥时候私设公堂了?那是少安追打村委成员,攻击现行组织。额还能放人不管不成?”

“诶,福堂大!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现在是省报在原西的特派记者,是有写作任务的!”

“啥?你有任务,也不能编排你福堂大啊!”

旁边孙玉亭赶紧接话:“你说你是记者就是啊,我还说我是钢厂的工人呢!”

金波赶忙亮出记者证,“瞧瞧,瞧瞧,正经的红章钢印,错不了!”

田福堂凑近了仔细辨认,终于确认证件的真伪。

“你个碎娃不是念高中麽,咋还成了省报的记者?”

“高中要念,记者也要当,不耽误的。福堂大,这把给你好好的露露脸,让全省人都知道您老的功德。”

田福堂赶紧扑上来抢少平手里的本本。“少平娃啊,都是大错了,是大滴不对,你可不能毁你大啊。再说了,我不要紧,连累了你福军叔可咋整。那可是咱们双水村的主心骨,可不能啊。”

少平正直年轻,那身子多灵巧啊,怎么可能让田福堂轻易就把本子抢到手。

这回金俊山、金俊海也赶来了。

他俩一个是二把手,另一个是曾经的民兵队长。

正在跟少安撕吧的民兵见了,赶紧退后。

“诶,都继续啊!我也来看看,听说这双水村成了某些人的一言堂,成了某人的家天下。”

孙玉亭立在院子中间,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小,害怕的像个鹌鹑。

田福堂停下动作,叹了一声,抓了条凳子坐下。

他算是看明白了,人家是有备而来。这是金家和孙家联手,对他田福堂的反击。

如果不能找到石仡节的支持或者上县里找到田福军的支持,他这个村书记,以后怕是没什么威信了。

少平看田福堂蔫了,继续进攻:“福堂大,你说你家地也不多啥。为啥你家住着大房子,这么大个院子,家里不挨饿?这还不算,您全家也少穿带补丁的衣裳,家里一辆自行车,润生那还有一辆。咱就不说工业票是从哪来的了,光就说这个钱,你是咋攒下的?”

田福堂能说啥,田福军给的?

他肯定不能这么说,要是让村里人知道福军一个月赚一百多,那还了得?

不得把他田福堂当金家地主那样打倒啊,或者至少也要每天过来打秋风。

说是自己赚的,更没有可能。

婆姨出工不多,勉强2400个公分一年。自己是村书记,平时下地就少,算上全公分才3600个。

就这点东西,能吃饱就不错了。

凭啥供出去两个学生,还攒下这么多家当,村里人又不是瞎子。

大家都知道田福军贴补了不少,但具体到什么程度,没有一个人知道。

要是这个话扯开了讲,肯定会给田家带来麻烦。

“少平娃,你就说你想干啥吧,大肯定不拦着你,别折腾你大了。”

少平过去把少安拎过来,推在田福堂前面。

“这个人,要带着全村修淤地坝。修完了淤地坝,还要带着富裕劳动力去原西,去米脂做工。有了钱,要在这地方种草种树,把这个荒山土坡,改造成绿水青山。”

田福堂听不明白,怎么少安就要干这么大滴事,这是要夺了他的权,抢了他村书记的位置么?

“不拦着,不拦着,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只是到时候被上面知道了,别挂连到我就成。”

“大哥,你也表个态吧。以后就干你想干的事情,无需事事跟福堂大请示了。”

少安还一直懵着,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是曾经跟少平说过自己的梦想,怎么样努力,把孙家这个烂包扛起来,让村民都能吃饱饭。

什么淤地坝,那是他今天才接到的任务。至于去外面扛活,当麦客或者打短工,村里没批条,他也走不出去啊。

“少平,别惹福堂大生气,俺受点委屈没事。”

那边孙玉亭欲言又止,心说你受什么委屈饿了,把我鞋都追掉了,还差点挨了一扁担。

不过他不敢吱声,万一少平这个熊娃爸损招使到他身上,村委委员就当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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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福堂拜找了狗头军师,事情没办成,倒惹下一顿灾祸。

白瞎了自己两瓢玉米面!

“少平啊,大老了,不参与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心里想着,明天就进城,找福军要个主意。在这双水村的一亩三分地,还能让个孙玉厚家的给欺负了?

少平见田福堂暂时服软,也卖了个好。“福堂叔,人家干部要是弄成了这个淤地坝,将来可能需要个助理。你看润叶姐合适不,要是成,我就帮着问问。这可是省里的编制,比城关小学好些。”

田福堂挖了一袋烟,抽了两口,没想明白少平的意思。

他们弄这个淤地坝,还要往大了弄?还能在原西设立办公点,给办事人弄个编制?

那以后,这孙家不是也出了干部了?

“我也不懂,等去县上,找润叶商量商量吧。到时候再给你回话,这事也要听女子的意愿。”

金俊山领着一行人,声威赫赫的走了。

现在田家圪崂和金家湾都明白了一件事:变天了!以后孙家要崛起了!

之前田福堂靠着弟弟,在联手孙家和几个外姓,勉强和金家维持平衡。

现在孙家两个娃娃,全都跟金家搅在了一起,以后怕是田福堂再也没有威风的时候了。

下午,在少安的带领下,考察队上山。

“弟啊,你弄成个啥嘛,以后福堂大怎么看我,你润叶姐怎么看我。咱们咋能欺负人家老汉,这让额以后怎么做人?”

少平本来不想理他,这是个大男子主义爆棚的人。一心想要把孙家和双水村扛起来,可惜肩膀太小,也没什么见识。

只能用自己的笨方法,一点一点的头拱地。

既然大哥问了,那就不如给他讲一讲清楚。“你都23了,还没有个婆娘。你以为田福堂会把润叶姐嫁给你?咱家连口好窑洞都没有,你自己还住在牲口窝里。你娶润叶姐,就是让她跟你一起给孙家当牛做马?”

“你看看大姐,嫁到罐子村,过得是什么恓惶日子。弄一个不成器的男人,生两个娃娃,一年到头吃不上肉。这不就是当一辈子牲口么?你不把日子过好了,老想着别人怎么看你做啥?”

“我这次把干部专家领过来,就是要改变石仡节,甚至改变原西县。你把事情弄好了,功劳立下了,才是反身的正经事。”

少安头一次听见少平这么多话,还讲了一些大人才懂的道理。

“少平,这上学还教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