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上面来了干部,咋能让你们来接待呢!”

贺凤英人未到声先到,在院子外面就嚷嚷起来,随后孙玉亭也跟着进来了。

进到屋里,贺凤英就开始数落金俊山的婆姨,说招待简陋,不像待尊贵的客人,还吵着要把人带到大队部去。

少安看二妈来了,还在这里搅合,自觉地出去拦一下。

“二爸,二妈,人家干部指定要来这里地,你们就别在这里搅闹了,影响人家工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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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我这个事儿必须说你两句。你这是缺乏对上级的重视,没有当好双水村的家。啥叫干部指定来滴,咱双水村谁不知道是田福堂书记当家,咋能把人往这里指?能代表咱双水村的,就是人家田书记。”

“也不是啥大事,快回去吧,吃过中饭,人家还有事情要做哩!”

“啥事,没通过村委会,没有全体领导地同意,要在双水村做啥事?”

少安还在解释,少平已经舀了一大瓢凉水,顺着动静就泼了出去。“吵吵个甚!要嚷嚷到外面去,影响胃口知道不!”

水泼出去是一条弧线,站在一起的三个人,谁都没便宜着。

不过少安年轻力壮,沾点水就当擦身子了。孙玉亭和贺凤英得了满堂彩,多半瓢都浇在他们二人头上,胸上。

“诶呀,谁不长眼哩,这里还站着人哩!”

少平转头对正在帮忙烧火做饭的金波说,“人家都到你先人头上屙屎屙尿哩,还在那里烧火装听不见,恁大白对你好了。”

金波也讨厌孙玉亭夫妇,但毕竟少平少安都在这里,总要给一些面子。

自己大伯家,两夫妇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往里闯,进来了还嫌这嫌那的,说他们抢了田福堂的风头。

听见少平这么说,金波直接从锅里舀出来要蒸馍馍的热水,也要泼过来。

吓得少安一个矮身,赶紧躲开。孙玉亭见了,忙不迭把贺凤英挡在前面,半只脚退到屋外。

“跑啥尼麽,我奏是看看水热不热!”

“我又不来喝茶,你只要让额看看干部,额马上就走!”

少平捡起地上的扫帚疙瘩,做出要扔的架势,夫妻俩转身就跑。“先人啊,少平打爹骂娘啦,不孝啊!”

当院子里有块土坷垃,贺凤英一时没注意,踩中滑了一跤,跌了个狗啃屎。

“等着,我去找你大去,这老孙家怎么净出混蛋玩意儿,全是畜生东西。”

她只是顺嘴胡说惯了,骂人的时候咋难听咋喊。老孙家除了少安以外,也没人治得了她。

当年结婚,就以老孙家骗人,孙玉亭不正干为由。没事儿就咒骂孙玉厚和少安娘,骂的俩人在村里都不敢过弟弟家门前。

要是平时,少安也就忍了,可是今天在这里,他代表的是一队,代表的是孙家。

这让二队的人看了,让金家看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队长。

“额特么锤死你!”说着就拎着根扁担冲出去了。

孙玉亭本来还搀扶着婆姨,一见少安势若疯虎,想起来当年被十五岁的娃娃拿镰刀追着的回忆。顾不得婆姨了,撒腿就跑。

贺凤英就仗着自己是个女人,孙家人没人是她的对手,所以一时横行无忌。

少安果然略过了他,追孙玉亭去了。

她还站在原地,冲着围观过来的村民扯舌。从孙玉厚骗她加到这个穷窝窝开始,一直向着孙玉亭生不下男娃的方向开始走程序。

俩专家也从屋里出来了,俊山和俊海两兄弟陪着,脸上没有啥好气色。

这种村头的泼妇他们见过许多,别的本事没有,骂起街来能连着好几天不消停。

贺凤英骂完了孙家,又开始数落金家,说他们出身不正,是封建余孽,要搞第二中心。

骂着骂着,还拐带个别人的家风,说金家湾破鞋多,里里外外没什么好人。

少平走出大门口,对着看热闹的金家湾人,使劲的鼓掌。

“人家都屙屎到你们家祠堂板板上了,这么脏的话也接着,怪不得田家圪崂的人瞧不起你们!要是我,回家把牌位扔了算逑,就这么做人家子孙哩!”

金俊山作为双水村的二把手,金家湾的实际主事人。

原本是想要息事宁人,给少平一点回报的。没成想这小子比自己还心急,根本不在乎他这个二妈的脸面。

这就怪不得金俊山下狠手了。“都杵着干甚哩,人家都撅你家祖坟里,还不把这个脏东西弄到河里洗洗嘴,臭了一条街哩。”

有了主心骨,刚才被骂的火气大冒的几个年轻人,再也忍不住了。

有拽脖领子的,有拎裤腿子的,在贺凤英的咒骂声中,抬着把她扔到了只有浅浅一点水的东拉河里。

这下遭了罪,她更有动力了,站在河里,还要再骂。

也不知道哪个不做人的,在河边掬了一捧污泥,啪的一下,糊了她个满脸。

众人一哄而散,留下贺凤英一个人抓狂。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少安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跟孙玉亭咋样了。

下午考察的地点已经选好,没他这个队长,一队那边确实少了个负责人。

少平不想回家,那个烂包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摊在炕上常年看不见阳光的老太太,一个热爱吃苦的孙玉厚,一个闷不吭声的老娘。

“金波,你去喊一声你少安哥,快上山了,咋还不过来?”

往日里都是少平听金波的,这半个月来,也不知咋滴了,弄成了个反客为主。

金波抓紧吃了两口菜,揣着半个馍馍下了桌。

过了十分钟,金波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不好了,少平。民兵把你哥抓了,要送石仡节去,说他是反动分子。”

“因为个甚?他把孙玉亭打坏了,还是咋?”

“那倒没有,就是正好撞见了田福堂,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没了孙少安,他的计划就缺了一角。整个村子里,也就少安这个年轻人有点正干,其他的干部,都是低头听令的货。

下地穿上鞋,少安把自己的记者证掏出来拍给金波,自己对着镜子抹了抹头发。

“走!今天给他们宣传宣传,让他们也光宗耀祖一回!”

“我算个啥嘛,我又不是记者!”

“你算个啥,我的特别助理,现场证人,中不中?”

“助理是个啥官,有没有我大爸这个官大?”

“去你的,咱这是无冕之王,比他田福堂都大!”

俩人出了门,剩下几个大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这两个娃要干啥,怎么还弄个工作证,少平也成了领导哩?

金俊海怕儿子吃亏,赶紧下地。扁担没有了,只拎了条烧火棍子。

“额特么想锤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