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黄土高原,恰似一位年轻的姑娘褪去了严寒的衣裳,带着柔美的风姿走进人们眼前。

那些枯黄的草木也迎来了春天的救赎,透过细密的枝桠,可以看到小小的绿点,它们是这个季节的小美好。

金波还是第一次坐吉普车,心里有一点好奇,车门关闭的一刹那,像是被关进了帐篷。

他好奇地打量着每一处细节:柔软的座椅、干净的地毯,心中不禁对这种全新的乘坐体验感到新奇。

他不时地瞥一眼司机,心中暗自记下操作车辆的每一个步骤。也许,将来去开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平却出乎两位专家的意料,似乎对吉普车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还带着一点嫌弃。

后排挤着三个人,但是还好,这个年头的人都比较瘦弱。

而且已经是春天,大家身上并没有裹着棉袄。

去往石仡节的路,就像是被匪军轰炸过一样,吉普车司机不得不用尽全身的本事,才能躲开一个个土坑。

“咋,少平娃,你们这还有人故意破坏公路?”

“嗨,都是村里干部挖滴,穷!怕领导下乡看见了,所以偷偷挖坏了路,省的县里老往乡下跑。”

“这是弄啥尼,不糊弄人么?这县里就不管管?”

“村骗乡,乡骗县,一路骗到国武圆!不奏是都这么干麽,原西县也不是个例。”

俩专家也闭了嘴,都知道现在的形势,确实全国不止一个原西县。

只有十七八里路,却开了四十多分钟。

车到了石仡节,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公社外面等着了。

“咱们是有备而来,人家也是啊。你们俩位专家,被当成钦差啦!”少平调笑着。

白明川为首,徐治功和杨高虎列后,旁边还站着一些民兵。

少平瞅了半天,没发现双水村的书记田福堂。看来公社没把他当成核心干部啊!

白明川给开了车门,一路抬着专家的胳膊,让到了公社的办公室。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专家盼来哩啊。为了表示石仡节公社对这个事的重视,我们特意准备了一顿午饭,希望能不嫌寒酸。”

热情只给了专家,公社还以为俩娃娃是蹭车滴,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少平见没人管,自己带着金波,偷偷上了车,坐上了前排。

“金波,恁大开货车,跟这个差不离。你看这个是刹车,这个是油门,都一样。要不咱俩开一圈,抖擞抖擞?”

金波紧忙摇了摇头,他可没这个胆子,万一搞坏了,家里能抽死他。

少平大感没劲,年轻人一点朝气都没有。

想当年,他连马校长的车都敢开着玩,人家还夸他胆子大呢。

过了不一会,专家出来了,看样子是没吃饭。

“走,不能搞不正当接待,咱们是来为石仡节排忧解难滴,不是来刮地皮滴!”

少平强烈要求他负责开车,并当着金波的面撒谎,说自己有开大车的经验。

司机是从关中平原来的,已经受够了这个破路,一路开过来,神经比腰板还累。

这回换上少平,车速快了不少,就是乘坐的舒适性完全没有了。

不过十几分钟,车下了大路,拐进一条长着杂草的土路,趟过一条小河,到了双水村。

进村的第一眼,就能看见田福堂家的大院子。

不过孙少平没往那里开,这要是把面子给了他,转身孙少安也得不了好。

不如杀杀田福堂的威风,向他展示一下少年娃的翅膀。

车子下了坡,过了桥,直奔金家湾的金家大院。

“少平,开错哩,咋把车开俺叔家来哩?福堂叔家都过了,过了啊。”

“福堂叔家就俩人,老汉肺子还总咳,咋招待人麽。让俊山、俊武叔也做点贡献。”

车一进村,就引起了田福堂的注意。

他估摸着,干部一定会到他家,已经叫婆姨赶快收拾屋子,准备了茶叶。

但过了一会,听见响动远去了,没有停下,好像去了上游的金家湾。

坏事了,难不成金俊山要得势?

烟刚抽了半袋,他就坐不住了。不行,得去找军师孙玉亭参谋参谋。

孙玉亭这个龟孙,不拿好处不办事,他心疼滴从缸里蒯了两小瓢玉米面,装进布袋子里。

“你拿口粮干啥,去找哪个相好滴?润生在县里还吃不饱,你还有多余滴送人,你个没心肝滴!”

田福堂就当没听见,背着手,抓着烟袋和布袋出了门。

那一边金俊山没在家,上工地监督农田会战去了。

家里没有男人,自然是婆姨出来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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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五个人,三个都是生面孔,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招呼。

还是少平先开口介绍了人,让金波去工地找他大。

“先进屋,喝两口水,等金波去叫人。”少平显着像个真正的主人。

“婶子,俺哥少安呢,你出去叫一下他。”

“好咧,水都在屋头,你们自便。”

金俊山媳妇知道娃这是怕她尴尬,给她一个出去避生人的理由。

不一会,茶刚喝了头遍,少平被问的要答不出来话的时候,少安来了。

他头上裹着个白毛巾,身上是一个红背心儿,罩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褂子。

见了少平,脸上略有怒气。“咋,不上学,咋跑回来了?”

少平一把将他带到身前,对着俩专家说:“这一片塬,还得是他熟悉,我放羊去的地方少,你们问他。”

“哥,这是省里派来的农业专家,指导农业生产的,你要好好回答人家的提问,这是配合工作。”

少安这会变不安了,听说是省里的,立马陪着笑脸,端着几分小心。

少平拿了一个凳子,他还不肯坐,让少品在腿弯踢了一脚,才不得不将就坐下,屁股也欠着没有坐实。

“问吧,只要是俺知道滴,都说!”

俩专家拿出来一副简陋的等高线地图,试图跟少安对明白方位,找见哪是哪个土丘。

金俊山和金俊海也回来了,一进屋就给了少平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娃是自己人啊,没忘了这些年金家对他的好。

少平又是轮番介绍,并说明了这次考察的目的和村里要配合的工作。

“淤地坝?那咋弄嘛,田福堂去了几次公社,要搞什么炸山平河,工程太大哩,人家都不应承!”

“俊山叔,不炸山!咱要量入为出,计粮出兵。不弄大工程,就把咱这沟沟沿沿儿滴,都侍弄好了就成。”

“可不敢胡折腾,肚子都瘪着,没等大坝修成,人都死球了。”

“可是就怕福堂叔啊,你们两个队长,能不能对过一个书记?”

他这个车开到金家,就是为了给二队长势气的,可不希望到最后拉了胯。

“熊!我金家三十多口子人,害怕他一个痨病鬼!”

少安低着头,不敢出声,紧怕俊山叔让他表态。

这时候就听外面一个懒汉的声音,伴着一个让人讨厌的粗嗓门女子的吆喝。

这是刺探军情的先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