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兄弟谈心

少安这一趟跑下来，累的小腿肚子转筋。

平时吃不到啥油水，不上工的情况下，每天也就两顿稀饭。

三合面的馍馍，也不是顿顿吃得上。平时走路都得慢慢的走，怕快了浪费体力。

上午追了一顿孙玉亭，中午又没怎么吃，下午这跑了二十几里路，实在是扛不住了。

一回到家，立马躺在炕上，使劲揉着腿肚子。

少平见家里也没啥吃的，只能用白面混着玉米面，做了个片汤儿。

没有油水，只能出锅的时候，用筷子沾了油壶，然后在汤里涮一涮。

少安吃了，总算活过来，干枯的眼睛里，又有了一点灵光。

“弟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原本想着务农供你上学，听你的意思，现在大学也不好上了。咱孙家的出路，怕是没了啊。”

现在的大学，只能靠推荐。

一个是同级学生的推举，学校的推荐，所在地都是有名额的。

比如原西县，可能一年就五六个名额。其中一两个人缘好的，会被报上去。剩下的就要比家世和人脉，谁能获得更多的上层支持，才有机会抢到名额。像孙少平这样的农家子弟，除非有特别的事迹，否则很难被推选。

陕西有个说法，大娃守家，二娃闯天下。

少安这个大娃是守在家里了，但少平却没有闯天下的机会。

现在是75年，马上风潮就要过去了。

一切都会开始转变，到时候去考个大学，或者直接去南方做生意，都可以让少平这个身份变得不同。

反正他不会像之前的少平那样，去写什么诗歌，或者干什么下矿坑的苦力活。

孙少安最好也别干什么砖厂，那玩意除了糟践人，对改换身份，真的没有什么价值。

“我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但我确定一点，人一定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如果总是自愿的被大势所裹挟，那就会成为大势的牺牲品。”

人的一生，只有几个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一个男人来说，投胎之后，最重要的就是跟谁学本事。

走进学校，靠课本知识翻身，是一条看似容易的路，但绝大多数时候，这条路很挤。

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只能被挤到桥下。要不也不会有什么下乡插队，城市的低水平运转，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文化人。

另一方面，农业的基础实在太差了。二十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建立起来现代化农业所需的种肥工业。

靠着人海战术修建的水力，也只能解决很小一部分问题。

要想解放更多的人口，进入到商贸、工业、研发等领域，非得完成化肥工业体系的建立不可。

72年全国才拥有六条现代化的化肥生产线，这点产能，连平原地区都不够用。

像原西这种地方，未来几十年，也只能靠土化肥和牲畜粪便来改良土地肥力。

就这样的基础，束缚着90%的人口，不得不扛着锄头生活。

即便是到了下个世纪，全国的农业水平都提高了，在原西这个地方，麦子也不过亩产六七百斤，才是河南的一半。

想翻身改变命运，只有跳出农门。

搞手工业或者工业，当然是一条出路。

但这受大势所影响，并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够完成的梦想。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直接去远方，去东部地区，去沿海地区。

但那个不曾完全死去的孙少平不同意，他极度留恋这里的生活，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

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告诉少安，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肚子里进了东西，总算各个零件都暂时平静了下来。

少安心疼的看着碗底，家里这仅有的一点细粮，原本是给奶奶吃的，居然进了自己的肚子。

“那你接下来咋弄，当这个记者，人家肯一直让你当下去么？”

“应该会吧，只要我继续写出来他们想要的东西。倒是别说我了，你怎么办？我猜田福堂绝不会同意你跟润叶姐的事，以后也会在村里处处针对你。就是弄一口磁窑这个事，我怕石仡节也会有人拦着。”

少平从兜里掏出来半盒烟卷，是下午时候，农业专家给的。

“在这个村里想要成事，你就得拉拢金家。别看田福军在县里是副主任，但是他手伸不到村里。如果像以前那样，紧跟着田福堂，最好也就是当条忠犬。他这些年，干成过什么事？但是金家不同，他们祖上阔过，心里总想着过回好日子，这就是奋斗的动力。你愿意带头，金家就会配合咱，到时候金家湾全体，加上田家圪崂的五六户，足以决定双水村的大小事。”

“只要不干违反人伦天罡的大事，田福堂和白明川，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他乱搞，我就把事情捅到省里。他讲道理，我们就跟他比比谁的嗓门大。”

少安乐了，这个弟弟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但是这样好，比读书读坏了，只认死理的好。

“专家说要在整个石仡节做试点，要弄多少淤地坝，能需要多少陶管子？”

“人家下来了，肯定要带着功绩回去。只做一个石仡节，算什么大事？最终肯定是要向原西县推广，所以你不用担心陶管的销路。”

少平看大哥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出言警告：“不过，我可不建议你带头弄这个事。到时候出工分配，工人选拔，工件质量，技术火候，这方方面面的问题，不是咱孙家人能扛得住的。不说别人，到时候二爸孙玉亭要上工，你怎么给他计分？”

“这个事，让金家去干。尤其是金波他大，人又明事理，还跑车去过外地。心狠着哩，谁偷奸耍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且无论是金家还是田家，哪个人他都敢得罪，谁也不能不服他。”

“专家跟我说了个事儿，做这个淤地坝的工程，上面要调拨粮食和材料，缺合适的人看管。本来事情是要交给我的，但我身上还担着干记者的事情，再说我也不愿意整天摆弄账本和秤杆子。你去县上叫了润叶姐，俩人把这个事扛下。虽然说不是个长干的，但总算吃上了供应粮。等事情出结果了，算上一份功劳，也许还能帮润叶姐争取个读大学的名额。”

少安现在也看不明白弟弟的本事，更不了解一个省报记者的价值。

既然人家都给分析好了，又担下了专家的人情，这个粮草官还是得干。

“成啊，俺饿了这么多年，也试试吃供应量啥感觉。”

“只要你不胡搞，别偷着往家里带粮食，这个事儿自然只有功劳。淤地坝这么大滴事情，足够你到时候混到白明川的窝窝上。”

少安又想到，人家润叶好好的小学教师能舍下么，为啥要来管这个账。

他想问，少平却不想答。

“我去罐子村看看那个逛鬼，顺便瞅瞅猫蛋狗蛋，你自己在家琢磨吧。”

“去吧，就是家里也没啥拿的，要不你揣几个洋芋蛋蛋过去。”

他去找王满银，是想让便宜姐夫唱一出戏，好出一篇够刺激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