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人应该怎样活着

“少平，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孙少平的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苦苦哀求。“快跟她解释啊，那不是我想做的。我要回学校，求你了，快点离开吧！”

“不！你要回去继续扮演你的朗读小达人？还是狗屁不通的现代诗作者？还是那个饿晕了仍然在坚持锄地的模范青年？”

“你......”

“我什么，自从有了我，你才吃上了饱饭，才变得有了人缘，才不用被欺负！”

“可是，这不是我孙少平，你是个恶魔！”

“孙少平？想出风头却没本事，想谈恋爱却自卑，想写诗却没有见解，想照顾家人却没有能力，你说的是那个人么？”

“滚啊！滚出我的身体！”

两个思维小人的交谈很快，在田润叶看来，也就是一愣神儿的功夫。

“少平，你倒是说话啊！”润叶伸手拽了一把少平的胳膊。

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现实：“润叶姐，你说我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个山仡崂里的放羊娃娃，是不是就该吃丙菜，吃黑馍馍、专心读书、认真劳动，毕了业接着回家放羊？”

他转向田晓霞：“我爹是给地主放羊的，我现在给生产队放羊，然后我滴娃娃也接着放羊，是不是？这个世界就只允许顾养民、侯玉英、田晓霞你这样的人风光，是不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是不是？”

“我偏不，凭什么要我过穷日子，凭什么我就不能成为焦点？既然有人想把我这样的人，一直踩在地上，压进土地，那我就要挣扎，玩了命的挣扎，倒要看看，谁能够笑到最后！”

润叶听了一会，还是没明白少平到底做了什么有损道德的事情。

她又把目光重新投向田晓霞：“你来说！”

田晓霞被少平的气势所压迫，为了寻找安全感，不得不靠近润叶，抱着姐姐的胳膊。

“姐，自从那天晕倒之后，他就一直逃避劳动。逃避劳动也就罢了，不在寝室里好好休息，还跑出来打篮球。打篮球还跟同学打赌，赢别人的饭票。这还不算完，他抱着可耻的目的接近女同学，让女同学给他带肉酱。然后组织吃了肉酱的同学，在互评会上，给那个人打高分。”

这跟小孩子告状没有区别，在润叶看来都是小屁孩之间斤斤计较的小事，她关心的是少平举报了谁？在这个举报成风的时代，如果一个青年开了不好的头，很有可能一辈子就会走向歪路。

“你说他举报那个事，是咋回事？”

田晓霞想了想，终于决定换个中性一点的说法。“他以偏概全，写了一篇柳岔镇搞特殊化的文章，暗示整个原西县都存在问题，登报到了省城。现在我大就在县委接受调查和批评呢，你说他是不是个坏人？”

田福军家自然是有省报的，只是时间要比省城晚上一天。润叶去到田福军的屋里，找到了最近的几期报纸，晓霞说的那一篇，已经被田福军用钢笔圈了起来。题目是《贫穷只属于某些人》，还用线条勾勒出一个简笔画小人，端着冒尖的菜碗，举着一串馒头。

用词倒是很委婉，没有什么戾气。

只是对比各个公社在喊的口号，这个周文军父亲的霸蛮行为，就成了一种强烈的讽刺。

润叶举着报纸，回到院子里问少平，“这真是你写的？”

少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姐，我不止写了这一篇，另一篇也刊登了，你看这是回信。”

田晓霞以为这还是丢原西县领导的丑的，直接抢过来，先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关于陕北黄土高原淤地坝建设的历史考证》

孙少平同志：

来信已经收到，但这不属于报社的研究范围。经我们和农大的专家讨论后，认为你在文中提到的方法确实可行，有充分的历史依据和科学测算。提交省委研究后，决定派遣两位农业专家实地考察，决定你在石仡节开展试点的提议是否可行。

XN日报·总编·曹科杰

居然不是举报信，只是一个投稿的回执，看样子还受到了表扬。

田晓霞把信塞回到润叶的手里，仍然气鼓鼓的样子。有了想法不汇报到父亲这里，居然直接写信给省报，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润叶看了，反倒放下了心。

她没觉得少平做错了事情，相反一个年轻人能够嫉恶如仇，反对不公，这是高贵的品质。

“行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进屋吃饭吧，一会都凉了。晓霞也赶快洗脸去，一会二大也该回来了，我去做饭。”

她话刚说完，孙少平就闪身进了屋子，抓起馒头开始吃饭。

田晓霞见了，只能用恶狠狠的眼光，剜他的背影。

田福军并没有受到严格的调查，因为重点本来就在下一级的公社，对县委的人，组织上只是进行了一番警告。

他回来晚了，主要是接待两名省里来的农业专家，说是要来原西搞调研。

跟人家聊过了头，所以才比平时迟了一些。

进到饭厅，看到一个小伙子正在他家吃饭，还以为是晓霞的同学。

为了避免尴尬，在少平抬头之前，他又赶紧退了出去。回到主屋，见晓霞正在读报纸，他怪罪道：“你个死女子，哪有请同学吃饭，自己跑回屋子里坐着滴，像个什么话这是！”

田晓霞看着她爹，知道大概是误会了。“可不是我请的，是润叶姐的客人，就是那个举报你们搞特殊化，搞贪腐的那个人。”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几乎每个县委的人都知道了。

这个娃，居然是润叶的相识！

“他叫个甚？”

“孙少平，多少的少，水平的平。”

“孙少平...”，田福军嘀咕了一句，这不是下午两个专家要找的人么？

这个娃不光会写揭露文章，还会搞农业技术研究，是个人才啊。难不成是润叶在师专的同学，要是这么优秀的人才，自家婆姨给润叶拉亲的事，就得暂时放一放了。

润叶听见这边有声音，从厨房出来，喊了一声：“二大回来哩，洗洗手，饭一会就好咧。”

田福军把润叶叫进来，“那屋头的孙少平，是个什么人，以前咋没听你提过？”

“大，我不是常说少安么，少平是他弟，今年才上高一。少平也是玉厚叔家的男娃，小时候跟俺屁股后头长大滴。”

田福军觉得肯定是弄错了，一个刚刚17岁的少年，不可能是写文章跟搞研究的那个孙少平。

但是，冥冥中又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