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妈愣了一下,看着何大清那副落魄样,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同病相怜的酸楚。

如今这院里,她是孤家寡人,备受冷眼;何大清虽然有儿有女,却也是众叛亲离。

两个被时代和家庭抛弃的老人,在这寒风中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唉,柱子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个炮仗,点火就着。”

一大妈叹息着,目光在何大清那单薄的棉袄上停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开口道。

“这大半夜的,外头招待所也不一定有热乎水。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那屋坐会儿?老易走了,我住老太太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总比你在外头冻着强。”

何大清眼珠子骨碌一转,心里的算盘瞬间打得啪啪响。

去招待所还得花钱,还要开介绍信,麻烦得很。

这送上门的热乎窝,不住白不住。

再说,这周玉兰虽说年纪大了点,但当年也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如今虽然落魄了,但那股子风韵犹存。

“这……这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怕人说闲话。”

何大清嘴上推脱,脚下却没动窝,眼神直勾勾地往一大妈身后瞟。

一大妈苦笑一声,满脸的自嘲。

“我都这岁数了,还是个罪犯家属,谁还稀得嚼我的舌根?进来吧,正好我也心里闷,想找个旧相识说说话。”

说着,她提着煤炉子,转身朝后院走去。

何大清左右瞅了瞅,见四下无人,立马嘿嘿一笑,搓着手快步跟了上去,身影很快便隐没在后院的月亮门后。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几朵铅色的云,空气里透着一股清冽的寒意。

何雨生起得很早,披着那件军绿色的旧大衣,端着搪瓷脸盆站在中院的水槽边刷牙。

冰凉的井水激得人精神一振,他吐出一口白色泡沫,正准备拿毛巾擦脸,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后院那道月亮门里,鬼鬼祟祟地钻出一个人影。

那人猫着腰,缩着脖子,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警惕地东张西望。

不是何大清还能是谁?

何雨生手里的动作一顿,这就很有意思了。

昨晚信誓旦旦要去招待所,结果一大早却是从后院出来的。

后院如今住着谁?

除了许大茂家,就是……刚搬去后院偏房住的一大妈。

何大清这是旧情复燃,还是老树开花?

何大清正准备溜之大吉,猛一抬头,正好撞上何雨生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一眼,吓得他三魂七魄差点飞了一半。

“哎哟!”

何大清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在那结冰的地面上摔个狗吃屎。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讪笑,那模样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雨……雨生啊,起这么早?”

何雨生慢条斯理地拧干毛巾,目光在何大清那衣衫不整的领口上刮了一圈。

“昨晚招待所的床不舒服?怎么看着像是从一大妈那屋出来的?”

何大清的老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连连摆手,急得满头大汗。

“雨生,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我在门口碰见你一大妈,她看我没地儿去,就好心收留我一宿。我发誓!我俩就在外屋对付了一宿,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没有!真的!你可千万别跟柱子说,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劈了我不可!”

何大清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直视何雨生的眼睛。

何雨生冷哼一声,将毛巾搭在肩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谁信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会儿不是审案子的时候。

只要这老东西别耽误今天的正事,他愿意睡哪儿,那是他的自由,也是周玉兰的自由。

“行了,收起你那套鬼话。”

何雨生端起脸盆,转身往屋里走,声音冷冷地抛在身后。

“赶紧把这身埋汰气洗干净,把自己收拾利索了。要是耽误了吉时,影响了柱子的相亲,别怪我不讲父子情面,把你连同你在后院的那点破事,一块儿抖搂出去!”

何大清身子一颤,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这大儿子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哎!哎!我这就去!马上就去!”

何大清慌乱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冲向水槽,拧开水龙头,也不管那水有多刺骨,捧起来就往脸上泼,仿佛要洗刷掉这一夜的荒唐与心虚。

此时,正屋的门帘一挑,一股带着面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傻柱板着张脸,手里端着个大海碗,要是眼神能杀人,何大清这会儿早就在那碗底万劫不复了。

他虽然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恶心这老混蛋,可毕竟是一个锅里搅马勺长大的,骨子里那点倔强的孝道和长兄的威压让他没法真把亲爹饿死在院里。

“吃!吃完赶紧滚去换衣服!”

傻柱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稀粥溅出来几滴,落在暗红色的漆面上。

一家四口围坐桌前,气氛诡异得紧。

何雨生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雨水低头小口喝粥不敢吭声,傻柱横眉冷对,唯独何大清,捧着那碗棒子面粥,喝出了山珍海味的架势,眼角眉梢都透着股讨好。

饭罢,都不用谁吩咐,何大清麻利地收拾起碗筷,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仿佛这十五年他在外头不是跟白寡妇过日子,而是当了十五年的长工。

“柱子,别愣着了,赶紧进屋捯饬捯饬!今儿你是主角,别让你大哥和我……咳,别让我们干等着。”

何大清一边擦桌子,一边拿眼觑着傻柱的脸色。

傻柱冷哼一声,到底没怼回去,转身进了里屋。

约莫过了两刻钟。

里屋门帘再次掀开,傻柱迈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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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亮相,屋里几人都愣了神。

一身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扣子系得严丝合缝,脚下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原本乱糟糟的鸡窝头抹了头油,梳成了二八分,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往那一站,原本那股子厨子的油烟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沉稳干练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