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冲出了丽正殿,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几个字在疯狂回响。

“高山之症……红景天……”这怎么可能?承乾他从未离开过长安,他怎么会知道连太医院首席御医都闻所未闻的极西之症?

那口气,那神态,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长孙无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不是疯话!这绝不是疯话!他的外甥,藏着天大的秘密!

长孙无忌不敢再想下去,每多想一分,心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他跳上自己的马车,声音嘶哑地对车夫嘶吼:“回府!用最快的速度!”

马鞭在空中炸响!车轮滚滚,几乎要飞离地面。

回到赵国公府,长孙无忌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把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上。

無錯書吧

“来人!”一名心腹亲卫立刻冲了进来。“备最好的千里马!现在!立刻!再拿我最机密的火漆和印章来!”

亲卫不敢多问,立刻照办。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他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写什么?怎么写?总不能写“我外甥说你们会得高山病”吧?

李君羡那个一根筋的家伙,不把这当成疯话才怪了!

长孙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赌了!既然陛下敢拿国运去赌,他长孙无忌就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外甥这一句话的真假!笔尖落下。

“君羡吾侄,此行凶险,西过雪山,恐有水土不服。老夫夜观天象,卜得一卦,需备草药‘红景天’,以沸水冲服,可保将士平安。切记,切记!”

长孙无忌没有提李承乾一个字,而是将这一切都推给了“天象”和“卜卦”。这是李君羡唯一可能相信的理由!

写完,他用自己的赵国公印重重地盖了上去!然后用火漆封死。

“你!”长孙无忌指着那名亲卫,声音冰冷如铁。“骑上马,追上李君羡的队伍!天黑之前,若是追不上,你就不用回来了!告诉他,这是我的死命令!”

“遵命!”亲卫接过信,转身就跑,没有丝毫犹豫。长孙无忌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承乾啊承乾……你可千万,别让舅舅失望啊!

……

官道上,烟尘滚滚。玄甲如墨,军旗猎猎。

一百名大唐最精锐的战士,沉默地行进在西行的路上。

队伍的最前方,李君羡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面沉如水。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太子殿下亲手画的舆图。

那与其说是舆图,不如说是一副鬼画符。卧佛山?倒流河?

李君羡征战沙场多年,西域也曾踏足,却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地名。

他身后的将士们同样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们是玄甲军!是大唐的骄傲,是陛下的亲卫!

他们的刀只会指向最凶恶的敌人。可现在,他们却要去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去寻找一种闻所未闻的作物。

这简直是荒唐!但,这是陛下的旨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尽的虚空,他们也只能一往无前。

李君羡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如血。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安营扎寨了。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驾!”“驾!”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疯狂。

所有玄甲军将士瞬间警惕起来,纷纷握住了腰间的横刀。

“什么人!”李君羡勒住马缰,回头望去。只见一骑快马,正以燃烧生命般的速度狂奔而来。

马上的人是赵国公府的亲卫!李君羡的瞳孔猛地一缩。出事了?是陛下改变主意了?

那亲卫冲到阵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李君羡面前,双手高高举起一封用火漆封死的信。

“将军!国公爷……国公爷的密信!十万火急!”

李君羡接过信,看到上面那熟悉的赵国公印章,心中一沉。

他撕开火漆,抽出信纸。只看了一眼,李君羡整个人都愣住了。

夜观天象?卜得一卦?红景天?这都什么跟什么!

先是太子殿下梦呓般的地图,现在又是赵国公神神叨叨的卦象!

这大唐的顶梁柱们,是约好了集体发疯吗?李君羡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身后的副将凑了上来,低声问道:“将军,国公爷说了什么?”

李君羡没有回答,只是将信纸递给了他。副将看完,脸上的表情比李君羡还要精彩。“这……将军,我们……”

李君羡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陛下那双充满了决绝和疯狂的眼睛。

“找不到,就别回来了!”这句话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里。

良久。李君羡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只剩下军人特有的冷酷和决断。

“传我将令!全军转向西北三十里!去寻找一种叫做‘红景天’的草药!天黑之前,找不到,不许休息!”

命令下达,全军哗然。但,没有人质疑。他们是玄甲军,服从是他们的天职!

队伍立刻转向,朝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继续前行。

李君羡最后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冷。陛下,太子殿下,赵国公……

你们,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而我李君羡和这一百名兄弟的命,又算是什么样的棋子?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夜,甘露殿。李世民已经第三次推开了面前的奏折,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前晃动的全是李承乾画的那张鬼画符,还有李君羡率队出征时那决绝的背影。

李世民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烦躁!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攫住了他的心脏。

李世民戎马一生,玄武门之变,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从未有过如此心神不宁的时刻。

那个逆子!他到底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在胡说八道?若是真的……

李世民不敢想下去,那副画面太过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大唐将再无饥馑,他李世民将成为超越三皇五帝的真正圣君!

可若是假的呢?他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他亲手派出的百名玄甲军精锐,将白白葬身于西域的黄沙之中!

魏征那些人的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李世民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咚!”一声闷响。守在殿外的内侍吓得一个哆嗦,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陛下。”一个苍老而固执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是魏征。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老家伙又来了。“让他进来。”

魏征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大殿,他看起来比长孙无忌还要憔悴,双眼布满血丝。

魏征没有行礼,只是直直地看着李世民。“陛下,已经三天了。李君羡和他的队伍,音讯全无。”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这才三天,你想有什么音讯?”

“陛下!”魏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悲怆。“臣请陛下,立刻派人追回李君羡!现在还来得及!以太子殿下一句戏言,赌上百名将士的性命,赌上我大唐的军威,不值啊!”

魏征说着,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魏征,心中的烦躁却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他知道,魏征是为了大唐,为了他这个皇帝。李世民走过去,亲手将魏征扶了起来。

“玄成,起来说话。”魏征却执拗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陛下若不答应,臣今日便长跪不起!”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魏征,你在威胁朕?”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甘露殿。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魏征的身子抖了抖,却依旧昂着头,毫不退缩。“臣不敢!臣只是在尽一个谏臣的本分!”

李世民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疯狂。“玄成,你以为,朕真的疯了吗?”

魏征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李世民转身,重新走到御案前,拿起了那张舆图的摹本。

“河北蝗灾,传回来的消息你看了吗?那些被当做天罚的蝗虫,如今成了灾民的救命粮。你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魏征的嘴唇动了动:“或……或许只是巧合。”

“巧合?”李世民冷笑一声。“孔颖达翻遍典籍,找到极西之地有高产作物的记载,这也是巧合?”

“朕那个被禁足在东宫的儿子,闭门不出,却能洞悉千里之外的灾情,还能给出闻所未闻的解决之法,这也是巧合?”

李世民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砸在魏征的心上。魏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玄成啊玄成,你总说要朕以史为鉴。可历史告诉朕,固步自封,只有死路一条!这天下,饿肚子的百姓可等不了!朕等不了!”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魏征。

“朕承认,这是一场豪赌!但朕赌的,不只是那虚无缥缈的‘土豆’!”

李世民指了指东宫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朕更想看看,朕的承乾,朕那个曾经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是疯了,还是……脱胎换骨了!”

这一刻,魏征被彻底镇住了。他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粮食的赌局。

这更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最后一次试探!也是一位帝王,对自己继承人的最终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