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刚冲出火海,就又见证了一波箭雨洗地的场景。

自征战以来,他从未在一场战事中遇到过这般频繁、密集的箭雨。

他也从未像这一刻,对箭矢痛恨。

“主公,夏侯将军战死了!”

曹洪来到曹操身前,小心翼翼地将曹军的战损做了大概汇报。

“乐将军射杀了叛将成廉!”

提到成廉,曹洪的声音又低沉了一分。

曹操沉默了数息,重重叹息一声。

“妙才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此战虽未能见功,非妙才之过,乃陶应小儿阴险狡诈所致!”

“今妙才战殁,令本王痛失股肱!”

郭嘉、曹洪、乐进等曹操心腹、亲信,听到曹操对夏侯渊的评价,皆心有戚戚。

夏侯渊战死,不仅是曹操的损失,更是对江东兵马士气的沉重打击。

曹操不动声色地掠了一眼左右,除了郭嘉、曹洪、乐进、韩当、周瑜、韩浩,少了夏侯渊、秦翊、张绣、魏续、胡车儿、周泰,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人的结局。

即便是曹洪、乐进等还活着的将领,个个灰头土脸、血迹斑斑,一身疲态。

再往身后望去,四万先锋、中军人马,折损大半,所余人马,皆不同程度带伤。

曹操低头瞄了一眼自己,须发皆焦,衣甲污秽,同样狼狈不堪。

一场突袭战,却打成了攻坚战,不仅损兵折将,还生生将优势兵力打成了劣势,这让曹操内心大受打击。

“在濡须口渡江,是不是错了……”

“主公,当一鼓作气,绝不可叫陶应有喘息之机!”

曹操正自我怀疑,郭嘉突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曹操惊回神,身上的颓势霎时一散而空。

“诸将……”

“禀主公,吕岱、吴兰亲率八百骑兵驰援濡须口,已被后军阻挡在营外!”

曹操正要鼓舞士气,后军将领冯楷气喘吁吁而来。

“吕岱、吴兰正四处托运木柴、石头,填埋陷沟。”

听吕岱、吴兰只带来了八百骑兵,曹操暗舒一口气。

他现在只担心久攻不破玄甲军江防,一旦玄甲军数万步兵赶来增援濡须口,过江就彻底没希望了,弄不好还得把性命搭上。

打发走冯楷,曹操重新望向众将。

“此乃营寨,非是旷野,八百骑兵不足惧,但我军过江亦刻不容缓!”

曹操也不再废话,直接下令。

“韩浩、周瑜,令你二人接替先锋,领兵五千,立即突破江防!”

“诺!”

……

“杀杀杀……”

“轰轰轰……”

韩浩、周瑜指挥五千步兵刚冲进六十步,变故突生,大地陡然塌陷,又一条与营寨门前相差无几的陷沟出现。

猝不及防间,冲在最前面的上百曹兵瞬间被大地吞没,紧随其后的曹兵,来不及反应,如飞蛾扑火般接二连三掉入陷沟。

更为悲催者,终于刹住了脚步,却被身后的袍泽生生撞进陷沟。

“噗噗噗……”

“呃啊……”

“疼死俺了……”

“姆妈,我想回家……”

一时间,濡须口大营原本沉寂下去的哀嚎声、哭喊声、悲泣声,再次甚嚣尘上。

“陶应狗贼!”

眼前变故,惊得周瑜目眦欲裂,他刚接替夏侯渊成了先锋,结果,又重蹈了夏侯渊的覆辙。

“陶应狗贼,两次火阻、两次陷沟,也唯有尔狗贼使得出来!”

虽然恨不得将阴险狡诈的陶应抽筋剥皮、挫骨扬灰,但周瑜不得不承认,在把控人心上,他远远不如陶应。

周瑜自忖,若换成现在的自己,绝不会一计二用。

“唉,还是太年轻!”

……

“周将军,陷沟宽约三丈,难以跨越,如之奈何?”

韩浩策马来到周瑜身侧,望着在陷沟中挣扎哀嚎的士卒,眼眸深处浮现一抹惧意。

连续两次遭遇陷沟之害,且亲眼目睹士卒掉入陷沟之后的无助、绝望与惨相,身经百战的韩浩,心中不知不觉对战争有了阴影。

“之前夏侯将军之策,甚好!”

周瑜扫视陷坑与身后,眸子深处的一抹不忍一闪而逝,毫不犹豫抄起了夏侯渊的作业。

“韩将军应该清楚,无论是掉入陷坑中的士兵,还是身受重伤的士兵,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死!”

“与其备受煎熬、慢慢等死,不若帮他们解脱,为袍泽打开一条生路……”

周瑜原本担心韩浩不同意自己的做法,才想找一个理由来掩盖自己的残忍与冷血,可说着说着,突然发觉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

一举两得,简直是天才般的设想。

甚至,周瑜感觉自己的影子变得更为高大。

“这……”

韩浩张张嘴,注视着心安理得的周瑜,竟无言反驳。

“来人,立即将战死袍泽的尸体抛入陷沟,为活着的袍泽们铺平胜利的道路!”

已有过拿同伴尸体当垫脚石的经历,得到命令的曹兵,一点都不觉意外,为了能尽早过江,离开吃人的濡须口,纷纷理所当然地搬起一具具袍泽的尸体,丢入冰冷的陷沟。

当眼前尸体不够用时,心态已严重扭曲的曹兵,顺理成章地打起了受伤袍泽的主意,不顾昔日情分,无视祈求与挣扎,无情地将他们抛入吃人陷坑。

“求求你,俺还没死……”

“陈二狗,别碰老子……”

“呃啊……俺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姆妈,救我……”

無錯書吧

前方这一幕幕,看得曹洪、乐进、韩当直吞口水。

“这些兵……”

曹操冷眼望着前方,紧攥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神色变幻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郭嘉陪在曹操身侧,一边揣摩着曹操的心思,一边观望着前方的周瑜,眼皮莫名跳了跳。

“周公瑾……”

……

“这个周瑜,抄起郭嘉的作业来,一点都不生疏啊!”

陶应举着单筒镜,一边观望曹军态势,一边喃喃感叹。

“没了人性,终究是个祸害!”

陶应原本还想着给周瑜一点成长的机会,将来光明正大地斗一斗,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让野兽活得越久,受到伤害的人就越多!”

“文远,放箭,帮曹孟德填坑!”

……

“快,再搬快一点,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周瑜望着即将被填平的陷沟,心中很是满意。

尤其是韩浩的听之任之,让周瑜更为得意。

韩浩可是曹操起兵时的老班底,如今能有这个态度,周瑜对自己愈发自信。

“快,到后面再搬……”

“咻咻咻……”

周瑜话音未落,又一阵熟悉且令他头皮发麻的啸音传来。

“快,防箭!”

又是抛射,周瑜不退反进,策马直奔至陷坑前。

“噗噗噗……”

“呃啊……”

周瑜抬头,就见数千支羽箭带着冰寒的杀机,飞越头顶,然后像雨点般恶狠狠地扎落下来,那片密集的雨箭,几欲遮蔽了整片天空。

“陶应狗贼,你个懦夫,除了使暗箭,就不能真刀真枪厮杀一场吗?”

周瑜幽冷的眸子瞪着那一片“阴雨”从天而降,有莫名的森寒在他的眸子里激荡。

“若有机会,本将军定叫狗贼也尝尝箭雨的滋味!”

“快,将死去的袍泽尸体丢入陷坑,否则,都得死!”

韩浩一把拔出射在肩膀上的一支箭矢,手中长枪不停在虚空中挥动。

这一刻,他发觉周瑜的决策是多么的明智,幸亏没有妇人之仁。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