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须口,水军大营。

高悬的艳阳,炙烤着一座座蘑菇般的白色营帐,一杆杆旌旗,如晒蔫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中军大帐前的营地上,一杆高大的旗杆高高竖起,一面上绣“陶”字的超大黑色旌旗低垂。

在旗杆之下,一块块黑衣黑甲的士兵阵列,黑压压一片,不下万人,如雕塑般静立,手中钢刀不时反射寒光。

此方天地,除了江水拍岸的涌动声,只有将士们轻微的呼吸声与战马不时发出的几声响鼻可闻,莽莽苍穹,寂寂兵营,显得十分肃杀、萧瑟。

中军大帐中,略显疲态的陶应,身披银铠,居中端坐,目视帐外,目光冷肃。

帐下,一侧静静站着神色憔悴的戏志才及赵云、张辽、任大、邓展、成廉诸将。

另一侧,站着濡须口临时守将张南、戴陵、徐宣等将领,原曹军濡须口守将张英也在其列。

不同于陶应、戏志才、赵云等人的淡定,张南、戴陵等将领神情紧张,忐忑不安。

二万对十万,如此悬殊的对决,他们是头一次遇到。

“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一士如飞,一路穿过静立如林的军阵,朝中军大帐狂奔而来,嘹亮的号子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斥候奔至中军帐前,望着帐内端坐的陶应,高声禀报。

“禀主公,曹军前锋一万人马已行进至二里外,中军、后军徐徐跟进,无异变!”

斥候话音刚落,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斥候从中军大帐后方绕来。

“禀主公,赭圻城水军已行至江心,旗舰张悬‘高’字旗、‘夏侯’旗!”

“哗……”

斥候话音一落,大帐之中的众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陶应。

陶应掠了一眼戏志才,神色不变,对两名斥候淡淡吐出两字。

“再探!”

“诺!”

两名斥候拱手一揖,转身一前一后分奔而去。

兵临城下,张南终于沉不住气了。

“主公,曹操前军不足惧,但水军倾巢而来,且有曹将高览、夏侯儒,五千人马恐难挡其锋,当……”

陶应幽冷的眸子掠了张南一眼,缓缓站起身。

“徐宣、张英!”

“末将在!”

徐宣、张英大步出列,朗声抱拳。

“立即前往江防,一旦听闻江东水军有钟鼓、号角声响起,立即放火烧船,不得遗漏一条!”

“诺!”

徐宣、张英转身出帐,翻身上马,直奔江防而去。

“张辽、成廉、张南!”

“末将在!”

陶应在张辽、成廉、张南三人脸上掠过,眼神森然。

“你三人留在中军,看到前营营帐起火,立即点燃浓烟,听到异动,立即放箭!”

“诺!”

张辽、成廉、张南凛声应命。

“赵云、任大、戴陵!”

“末将在!”

赵云三人昂然出列。

“随本王前往前营!”

“诺!”

陶应望向跃跃欲试的邓展,目光一凛。

“此番厮杀,你的任务只有一条,保护好军师,不得有丝毫损伤!”

“诺!”

邓展略感失望,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保护戏志才的任务。

陶应上前,重重拍了拍邓展的肩膀,语气凝重三分。

“子诚,你要明白,即便你今日将曹孟德斩杀,也不如保军师万无一失功劳大!”

邓展猛然回过神,郑重对陶应一揖。

“主公放心,即便末将死,也绝不叫军师受到一丝伤害!”

站在一旁的戏志才,心中一暖,望向陶应,陶应的目光正好望向他,四目相视,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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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毋虑,志才没那么孱弱,志才陪主公前往迎敌!”

张南注视着戏志才淡定从容的背影,心中凛然,对戏志才的敬畏又重了一分。

“主公麾下,无弱士也!”

……

“咚咚咚……”

曹军中军,曹操与郭嘉正驱马徐徐前行,一阵阵急促的战鼓声遽然响起,沉闷若雷鸣,响彻苍穹,引得群山呼应,惊得鸟飞兽奔。

“杀杀杀……”

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曹操依稀听到高昂的喊杀声,声盖四野,令骄阳色变。

“开始了!”

曹操神情一肃,握长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壮哉!”

与曹操的凝重不同,郭嘉从容淡定,甚至神采奕奕。

“主公,辩其音声,高将军怕是准备了不下百面战鼓啊!”

或许是受了郭嘉的影响,又或许是被数万大军齐声呐喊的震撼场面感染,曹操神情转为亢奋。

“百舸争流,百鼓齐鸣,是攻伐之号角,亦是凯旋之颂歌!”

若非不合时宜,曹操都想大碗喝酒、横槊赋诗。

“报!”

曹操胸中的诗意、战意正焦灼间,一名斥候疾驰而来。

“禀魏王,先锋人马已抵近濡须口大营,夏侯将军已发起进攻!”

“再探!”

曹操挺直身体,幽深的眸子远眺濡须口大营,诗意退去,神情冷凝几分。

“呵呵!”

戏志才明白曹操担心什么,飒然一笑。

“主公,如此场面,嘉心痒难耐,欲去前方瞧瞧!”

曹操微蹙的眸子斜睨郭嘉一眼,略一犹豫,点头应允。

“刀箭无眼,奉孝去去便回,前军虽热闹,但总不及某的中军险要啊,切记!”

曹操的一番语重心长,听得郭嘉心里暖融融的,“士为知己者死”的那句千古名句又萦绕他的心头。

“魏续,由你护卫军师前往观阵,定要保军师周全,否则,提头来见!”

“诺!”

魏续心中一凛,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郭嘉眼中一热,朝曹操一拱手,纵马疾驰而去。

“呼!”

望着郭嘉远去的背影,曹操呼出一口浊气,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有郭奉孝观战,妙才打破营寨无虞矣!”

……

“咚咚咚……”

听到前方江面传来穿云裂石、响彻云霄的鼓声,夏侯渊朝虚空猛一挥手中大刀,向身后将士发出进攻命令。

“儿郎们,杀上去!”

“第一个破开寨门者,魏王赏万金、封百户侯!”

“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着夏侯渊的话音落下,曹兵如打鸡血,举盾持刀、挺戈执矛,蜂拥杀向玄甲军紧闭的寨门。

“咻咻咻……”

曹军刚靠近营门百步距离,栅栏内遽然射出密集的箭矢。

“嘭嘭嘭……”

“呃啊……”

大多数箭矢被挡在最前面的盾牌阻挡,但仍有部分箭矢,顺着并不严密的盾牌空隙射入曹兵身体。

随着一波波箭雨袭来,不断有曹兵受伤、哀嚎、倒下、死亡。

但这都是攻防战的常态,曹军前进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滞,许是受到袍泽鲜血的刺激,后方曹兵冷漠地踏着袍泽的鲜血与尸身,愈发奋力向前突进。

“轰隆隆……”

陡然,一声闷响,尘土飞扬,变故突生。

只见冒着箭雨突近营门的曹兵,脚下倏然一空,纷纷陷入地下。

“啊,不好……”

“有陷马坑……”

“别推我……”

猝不及防下,更多的曹兵瞪着惊恐的眼神,一步踏入陷阱;立在边沿、堪堪刹住脚步的曹兵,尚来不及庆幸,又被后方蜂拥而来的袍泽撞入陷阱。

“噗噗噗……”

“啊啊啊……”

陷阱中倒竖的长矛,如串糖葫芦般刺穿曹兵的一具具身体,任其哀嚎、垂死……

鲜血,沿着枪杆,很快铺满壕沟。

“嘶!”

“陷马坑!”

“果如军师预料!”

夏侯渊、胡车儿、周泰望着前方出现的宽约三丈、深约一丈的壕沟,除了惊讶,并未感到意外。

至于如下饺子般掉入壕沟的士卒,他们眼中没有一丝的惋惜,甚至流露出乐见其成的意味。

“哼,军旅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岂有遇沟渠不堪行之理!”

夏侯渊望着前方无路可进的士卒,神情一冷,怒吼一声,决然下令。

“临阵畏惧不前,当诛,放箭!”

早已安排好的督战队,毫不犹豫拉弓放箭。

“咻咻咻……”

旦夕间,冲在最前方不知所措的士卒,便被身后袍泽冰冷的箭矢背刺,如韭菜般一波波倒下。

许多士兵尚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便面朝江东,倒在了江北冰冷的土地上。

从此,一条江水,让他们变成了孤魂野鬼。

当眼前最后一条身体倒下,夏侯渊满意地点点头。

“立即将这些懦夫的尸体填入壕沟,为儿郎们铺路!”

“踏踏踏……”

随着夏侯渊的令下,一队盾兵率先走出,举盾徐徐推进至沟渠边。

在盾兵之后,一群徒手步兵猫腰紧随。

等盾兵止步撑起箭墙,步兵麻利地将一具具已死、未死的袍泽身体抬起,奋力抛入沟渠。

“呃啊……”

“救救我……”

“俺不想死……”

盾兵透过缝隙,冷漠地望着在沟渠中垂死挣扎的袍泽,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杀……”

在壕沟填平的一瞬,盾兵大吼一声,起盾前行,踏着袍泽绝望的身体越过壕沟,抵近拒马。

“胡将军、周将军,随本将军杀进大营!”

“诺!”

随着夏侯渊的一声召唤,胡车儿、周泰目光一厉,一紧手中兵器,猛夹马腹,箭一般冲向玄甲军大营。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曹兵立即闪开大道。

“起!”

胡车儿一声虎吼,手中重刀猛一叫力,挡在面前的一具拒马拔地而起,飞过栅栏,重重砸在营内。

“呃啊……”

惨叫响起,营内几名玄甲军士兵倒地。

“呼……”

周泰也不慢,手落枪起,一具拒马重重砸在栅栏上,将栅栏生生砸出一个缺口,连栅栏后的守营士兵一同砸飞倒地。

“杀进去……”

缺口打开,夏侯渊率先纵马杀入营内。

“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