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须口,北三十里。
骄阳之下,横江主将吴兰静静站在沿东兴堤潺潺南下的濡须河边,凝望着濡须口方向,神色中的担忧与焦灼愈发浓烈。
从接到急令,到出东关,连续急行二百多里,麾下仅有的三百多骑兵已疲惫不堪,若非胯下战马已大喘粗气,他绝不会在仅剩的三十里外停歇。
“主公吉人天相!”
想到曹操亲率六万大军攻濡须口,还有赭圻城三万水军助攻,吴兰就头皮发麻,不停自我安慰。
吴兰副将来到吴兰身侧,一脸担忧。
“将军,横江大营空虚,对岸的牛渚水军若乘虚而入,恐怕……”
“失了就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兰打断副将的话,凝望着濡须口,神情决绝。
“相比于主公的安危,一个横江大营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失去整个九江、庐江,只要主公无恙,失去的还会再夺回来!”
副将不再言语。
但他心里明白,若吴兰真不在意横江,就不会放弃水运、改走陆路,无非是暂时迷惑对岸罢了。
“可是,又能迷惑对岸多久呢?”
在吴兰与副将陷入沉默时,一名校尉来到吴兰身前。
“将军,已休息半个时辰,战马体力有所恢复,可行。”
“出发!”
“呜……”
集结号响起,散落在四周吃草、饮水的战马条件反射般抬头,躺卧在侧的士兵纷纷起身,牵马归队。
“轰隆隆……”
……
濡须口,西五里。
濡须口水军大营西五里,苍穹一碧如洗,艳阳高悬。
苍穹下,数万人马黑压压宛若蚂蚁,横卧山水间。
此方天地,除了呼吸声,呼噜声,唯有肆意欢唱的知了声。
在一方稍显平坦的高台上,两人横卧其间。
一人身长五尺,肤色显黑,张扬霸气。
一人身长七尺,略显消瘦,放荡不羁。
二人身材虽有胖瘦高矮之别,但目光皆一般犀利幽深。
身矮肤黑之人,乃魏王曹操。
身高瘦弱之人,正是曹操心腹谋士郭嘉。
“士人皆言,曹某腹黑,却不知道,与那陈公台相比,曹某甘拜下风!”
想到拒不归附,一心求死的陈宫,曹操既愤恨,又惋惜。
就因为这个陈宫,让他失去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心腹大将许褚。
昨夜即便亲手刺死了陈宫,还是让他如鲠在喉,无法释怀。
“呵呵!”
曹操的这番感慨,郭嘉也就只是听听,自然不会去接。
君不见,那些心直口快,自作聪明的谋士,都已死在了曹操的小黑账里,坟头的草都一尺高了。
但曹操话中所指,郭嘉听懂了。
“主公,不得不说,陈公台欲借昌豨遮掩锋芒、假投陶应以待时机之策,将借窝下蛋、暗度陈仓之计,玩得出神入化啊!”
想到张绣到被俘还蒙在鼓里,郭嘉不得不承认陈宫真腹黑,心中不免为张绣默哀三秒。
“张绣这辈子,恐怕再难相信人了吧!”
好在,张绣还算识时务,在曹操刀下捡回了一条命,也算一个不小安慰。
毕竟,杀子之仇,不是谁都能够放下的。
若是有人杀了自己的亲人、子女,郭嘉自觉做不到宽恕、放下。
“反骨贼!”
曹操听到昌豨的名字,窄细的眸子霎时眯成了一条缝,心中的杀意炽盛而冷冽。
若非昌豨反叛,他不会如此被动。
若非昌豨割据临湖,他何须绕道艰苦爬行,老早就到濡须口了。
“且容逆贼多活一时!”
要不是担心横生枝节,影响过江,曹操会不惜一切代价攻破临湖,亲手砍下昌豨的头颅。
倏然,曹操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挺拔身影,那个被他唯一赋予重任、独领一军的“外人”臧霸。
“春谷!”
曹操赫然起身,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杀意,脸上重新恢复了冷峻。
“嘶!”
听到“春谷”二字,郭嘉也坐了起来,脸上浮现一抹凝重。
郭嘉知道曹操想到了什么,他也有同样的担心。
“臧霸!”
昌豨能反叛,同为降将,臧霸想反叛,也没什么奇怪的。
况且,臧霸本身比昌豨更睿智,更有野心。
“主公,濡须口已失,赭圻城水寨就尤为重要,已关系到江东安危,春谷守将,非得力者不可居!”
郭嘉说得委婉,但也只差指名道姓了。
不过,对等台阶的曹操来说,这就足够了。
“奉孝言之有理,不知何人可担当此重任啊?”
曹操脑海中一一浮现夏侯渊、曹洪、曹纯、乐进、李典、张郃的身影,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大将,知根知底,忠诚毋庸置疑。
“妙才将军可!”
郭嘉不假思索,直接推荐了夏侯渊。
“善!”
郭嘉的推荐,正合曹操的心意。
在曹操心中,即便是心腹,也有亲疏里外,与夏侯渊、曹洪、曹纯相比,乐进、李典、张郃都是曹氏外人。
“呼!”
心中有了定策,曹操长呼一口浊气,从石台上站起,仰望苍穹。
只见正午的太阳已然偏斜,东望已不再刺眼,就连东风也转为西风。
“踏踏踏……”
倏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高台疾步而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曹操回头,就见匆匆而来的夏侯尚已近前。
“魏王,小船已安然过江!”
闻言,郭嘉大喜。
“主公,是时候了!”
郭嘉深邃的眸子望着东五里外的濡须口大营,嘴角裂出一抹笑容。
若此战胜利,他郭嘉的履历上,又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曹操窄细的眸子眺望着五里外影影绰绰的濡须口大营,不再拖延。
“众将听令!”
“末将在!”
听到召唤,众将齐齐虎吼一声,昂首踏前一步,目光熠熠地仰望着曹操。
曹操上前一步,目光一一从枕戈待旦的众将校身上掠过。
夏侯渊、曹洪、乐进、韩浩、史涣、夏侯尚、秦翊、魏续、冯楷,这些是他的老班底。
周瑜、程普、韩当、周泰,原孙氏旧部,如今重新归附了他。
张绣、胡车儿,西凉悍将,也再次臣服于他。
在众将之后,站着吕范、许靖两个文士。
曹操目光越过这些战将、文士,朝他们身后扫视一圈,密密麻麻全是人头,不下五六万。
“咦?”
曹操来回扫视麾下众将及数万大军,心中有一瞬的恍惚,甚至怀疑。
“以此击濡须口,犹如狮子搏兔,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或许,本王在庐江,可与陶应小儿一战……”
“主公!”
郭嘉的及时出声,将曹操从恍惚中唤醒。
“呼!”
曹操做了一个深呼吸,犀利的眸子重新聚焦于众将身上。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今日一战,关乎吾等性命,关乎江东百姓安危,关乎大汉江山延续,本王相信,此战必胜!”
無錯書吧曹操语调沉稳如斯、内敛有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听得麾下一众将士热血澎湃。
若非先前已有明令,不许大声喧哗,不然,此刻“必胜”之声已响彻苍穹。
但即便如此,众将士依然以狂热的目光望着曹操,发出无声呐喊。
“必胜!必胜!必胜!”
感受到麾下众将士的炽热战意,曹操更加满意,霍然下令。
“夏侯渊、韩浩、秦翊、胡车儿、周泰!”
“末将在!”
夏侯渊五人齐齐上前一步,抱拳领命。
“令尔等为先锋,夏侯渊为主将,统兵一万,听到江面鼓声起,立即击穿濡须口大营,配合赭圻城水军夺取战船,不得有误!”
“诺!”
五人铿然抱拳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曹洪、乐进、周瑜、韩当、张绣、魏续!”
“末将在!”
曹洪、乐进、周瑜等六人同时出列,昂然峙立曹操前。
“令尔等为中军,曹洪为主将,领兵三万,待先锋凿开濡须口营门,立即杀入大营,掩护先锋夺船!”
“本王与军师,随中军行军。”
“诺!”
曹洪六人领命离去,曹操目光望向余将。
“夏侯尚、史涣、程普、冯楷!”
“末将在!”
“令尔等为后军,史涣为主将,统领所余兵马,为三军后应,勠力杀敌!”
“诺!”
……
“陶应小儿,本王有此精锐在,失去庐江,又有何妨?”
曹操分派已定,望着有序行进的麾下,心中激荡,厚实的右手,慢慢合拢、攥紧。
“来日,莫说一个庐江,徐州、豫州,亦是本王囊中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