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了凝结在地上的寒霜,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在这片死一般寂静的旷野里,显得格外刺耳。

上驷院最高长官伏在马背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威严与沉稳,只剩下一种被狂热信仰烧灼后的、近乎于癫狂的潮红。

为了勘破生死,为了那虚无缥缈,却又近在咫尺的一线仙缘。

二十里路,在他的亡命疾驰之下,不过半个时辰。

当那片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惨白磷光的乱葬岗,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时,他那颗早已被长生之欲撑得鼓胀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然而,当他翻身下马,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一股混杂着腐肉、泥土与刺骨阴气的恶臭,如同一只无形的、冰冷滑腻的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里没有仙风道骨,没有祥云瑞气。

只有东倒西歪的破旧墓碑,只有从土里伸出的、早已风化了的森森白骨,只有野狗刨食后留下的、散发着恶臭的碎肉残渣。

风穿过那些孤零零的坟茔,发出呜呜的鬼哭,像无数被遗忘的冤魂,在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这与他想象中的仙缘之地,截然不同。

强烈的反差,让他那颗火热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一丝凡人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钻入他那早已被狂热占据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就在他心生动摇,几乎要呼唤那些被他遣返的护卫的瞬间,他看到了。

那坟,不深,不浅,恰好能容纳一人躺卧。

坟前,立着一块未经任何打磨的、粗糙的无名木牌。

他提着风灯,踉跄着上前。

只见那木牌之上,用刀,刻着一行古朴的小字。

“舍旧我,方得新生。”

这行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轰然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瞬间,被砸得粉碎!

这与道观中那本《知命自检录》下半卷的教诲,严丝合缝!

这口空坟,便是仙人考验他勘破生死的最后关隘!

若要长生,必先向死而生!

在他看不见的远处,一处被荒草彻底覆盖的土丘之后,戴着狰狞银狼面具的副手,正用一具单筒望远镜,冷漠地注视着这堪称荒诞的一幕。

他身旁,十数名早已潜伏多时的精锐,如一群蛰伏于黑暗中的毒蝎,悄无声息,整个乱葬岗已是天罗地网。

长官深吸了一口气。

他解下佩剑,脱去华服,神情庄重得如同即将参加一场最神圣的朝圣。

他将这口空坟,视为自己褪去凡胎俗骨的莲花宝座,是通往永生的最后一道门。

他躺了进去。

冰冷的泥土,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那股子混杂着死亡气息的土腥味,直往他鼻腔里钻。

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交叠于胸前,静静地,等待着天启的降临。

可就在他彻底放松心神的瞬间,他感觉背后,硌着一个硬物。

那东西,不大,却坚硬无比,硌得他背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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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伸手向后摸索。

指尖触及的,并非石块,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熟悉纹路的金属质感。

他将那东西,从身下的泥土中,一点点地,挖了出来。

借着那惨白的月光,他看清了。

那是一枚冰冷的、早已被泥土包裹的金属腰牌。

当他拂去上面的泥尘,看清那腰牌上,那个由他亲自设计、用以调动私军的、独一无二的兵符纹样时。

他瞬间如遭雷击。

所谓的仙人考验,所谓的向死而生,都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谋逆罪证确凿的、足以将他灵魂都彻底溺毙的无尽恐惧!

他躺在为自己亲手选择的坟墓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足以将他诛灭九族的催命符。

他那颗早已被长生之欲撑得鼓胀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刺穿,所有的精气神,都随着那道无形的伤口,泄得一干二净。

他,已然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他因极致的恐惧而浑身瘫软,绝望地躺在坟中,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时。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