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景明府邸,书房。

檀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却压不住满屋子的凝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

左都御史张维岳,此刻正端着一杯热茶,眉飞色舞地将昨夜京兆府后门的那场大戏,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在座的几位同僚听。

“好!好一个当街拦囚车!不,是当街递状纸!”

户部侍郎陈谦一拍大腿,激动得脸都红了。

“这朱文远,真是个天生的斗士!有勇有谋,胆大心细!”

“这下好了,裴况那老匹夫的儿子栽了,我看他这个吏部侍郎还怎么当!”

在座的几位,都属柳景明一党,是清流一派的中坚力量。

他们被严党压制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突破口,个个都摩拳擦掌。

“陈兄此言差矣。”坐在陈谦对面的,是通政司的副使王希哲,他年纪稍长,为人也更加老成。

“一个裴邵闻,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死了不足惜。”

“我们要的,不是他一条命,而是他爹裴况屁股底下那个位子!”

王希哲这话一出口,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了。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的升迁调补,是六部之中权力最重的一部。

而裴况作为吏部侍郎,又是严松的心腹,这些年,不知卖了多少官,安插了多少严党的人。

扳倒一个裴邵闻,只是砍了严党一根手指。

但如果能借此机会,把裴况从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拉下来,那等于斩断了严党的一条手臂!

“王兄说的是。”张维岳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闪。

“但裴况是官场的老狐狸,滑不溜手。”

“光凭他儿子杀人,想把他牵连进去,很难。”

“严松也必然会弃车保帅,不会让我们轻易得手。”

“那该如何是好?”陈谦有些着急。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景明,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看向众人,面色凝重道:“关键,不在我们,而在文远。”

这话让众人心中一凛。

“文远如今,是皇上御赐的‘麒麟才子’,是连中五元的会元,在天下士子和京城百姓心中,声望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现在,就是一面旗帜,代表着民心,代表着公理。”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

“让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个案子上!”

柳景明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当民怨沸腾到连皇上都无法忽视的地步,当严党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觉得,严松为了自保,他会舍弃一个裴况,还是会冒着惹怒天下人的风险,死保到底?”

众人闻言,皆是眼前一亮。

高!实在是高!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案子了,这是一场政治博弈!

一场利用民心,向严党发起总攻的号角!

“柳兄英明!”张维岳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

柳景明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他知道,这步棋虽然精妙,但也将朱文远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传令下去!”柳景明沉声道,“让我们的人,全力配合文远。他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舆论上,务必要将声势造到最大!”

“柳兄英明!”众人齐声夸赞,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

登云楼,天字号雅间。

朱文远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紧张。

他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看了一场戏。

白飞燕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叠刚写好的纸,眼神里全是崇拜。

“公子,您这《裴衙内当街行凶记》,写得也太……太精彩了!”

白飞燕忍不住赞叹道,“这要是传出去,那裴家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朱文远笑了笑,放下茶杯:“光精彩还不够,要传得快,传得广才行。”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白飞燕:“拿着这些钱,去找京城里最大的那几家书坊,让他们连夜把这个话本给我印出来,越多越好!”

“还有,去找那些最有名的说书先生,价钱随便他们开。”

“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天起,京城所有的茶楼酒肆,都必须给我说这段《裴衙内行凶记》!”

“我要让——朱会元怒发冲冠为百姓,裴衙内仗势欺人草菅命,这个精彩故事,在殿试之前,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白飞燕接过银票,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公子!我这就去!”

看着白飞燕匆匆离去的背影,朱文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严党想用舆论压我?

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论玩弄人心,操控舆论,我这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人,可是你们的祖宗!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彻底被引爆了。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议论着裴邵闻当街杀人的恶行,到处都在传颂着朱文远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义举。

《裴衙内当街行凶记》的话本,更是被印成了无数册,被抢购一空。

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的演绎,更是让故事变得活灵活现,深入人心。

一时间,民怨沸腾,无数百姓自发地聚集在京兆府和都察院门口,高呼“严惩凶手”,声浪震天。

裴况派人散播的那些污蔑朱文远“沽名钓誉”的谣言,在这股滔天民意的浪潮面前,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被拍得粉碎。

舆论,已经彻底倒向了朱文远。

第五日清晨,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数十名衣衫褴褛、神情悲愤的百姓,举着状纸,跪在了都察院的门前。

他们,都是曾经被裴邵闻欺压过的苦主。

有被强占了田产的老农,有被调戏了妻女的商贩,还有被他纵容恶奴打断了腿的匠人……

他们之前畏惧裴家权势,敢怒不敢言。

如今,看到朱会元这面大旗,看到那一封“万民血书”,他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勇气,终于被点燃了!

而他们手中的状纸,字字泣血,条理清晰,一看就出自高人手笔。

無錯書吧

没错,这些状纸,全都是朱文远连夜帮他们代笔写的!

左都御史张维岳,身穿一身绯红官袍,亲自走出衙门,将这些苦主一一扶起,接下了他们手中那一份份沉甸甸的状纸。

“各位乡亲放心!”张维岳声如洪钟,“本官在此立誓,定会彻查此案,还大家一个公道!”

“多谢青天大老爷!”百姓们泪流满面,哭声震天。

第六日,天刚蒙蒙亮,文武百官便已齐聚金銮殿,准备早朝。

吏部侍郎裴况站在班列中,脸色铁青,眼皮直跳。

这几天,他度日如年,想尽了办法,却始终无法平息外面的舆论。

他知道,今天这早朝,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生死考验。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身穿龙袍的大乾崇文帝,面无表情地走上龙椅。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早朝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讨论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边疆小事。

裴况的心,却越悬越高。

他知道,暴风雨,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