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远笑了笑:“师伯,学生这不叫耍猴,这叫,投其所好。”

“严党的那帮考官,想看的是什么?是尊崇经典,墨守成规的文章。”

“好,我给他们!”

“可圣上想看的,又是什么?是能解决问题,能为国库搞来钱的实策!”

“好,我也给他!”

“我将这两者,悄然融合在了一起。”

“表面上,是他们想要的。但骨子里,却是圣上想要的。”

“如此一来,那些考官,就算看出了我文章里的夹带私货,他们敢黜落吗?”

“他们不敢!因为他们一旦黜落,就等于是,否定了圣人经典!这个罪名,他们担不起!”

“而圣上,看到我这篇文章,只会觉得,我非但没有离经叛道,反而是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维护和践行圣人之道!只会对我,更加欣赏!”

朱文远看着目瞪口呆的柳景明,自信道:“师伯,您放心。”

“这场考试,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这一日,天还未亮,贡院门口,便已是人山人海。

数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汇聚于此,准备迎接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考试。

当朱文远乘坐的马车,缓缓驶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是江南的朱解元!”

“他来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朱文远神色从容地走下马车,向着贡院大门走去。

搜检口,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兵丁,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兵丁上下打量了朱文远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芒。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上面特意交代过,要“好好关照”的对象。

“考篮,打开!所有东西,全部倒出来,检查!”兵丁粗声粗气地喝道。

按照规矩,搜检虽严,却也断没有让考生将所有物品倾倒在地的道理。

这分明是,故意的刁难和羞辱。

周围的考生,都看出了不对,但碍于兵丁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朱文远看着那兵丁,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兵丁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一想到上面的命令,还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快点!别耽误后面的人!”

朱文远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冰冷刺骨。

“你若敢动我的考篮一下。”

“我便在殿试之上,亲笔上疏,参你一本,欺辱考生,败坏国朝科举之风。”

“你信不信?”

那兵丁闻言,浑身一僵,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试……亲笔上疏……

他只是一个看门的大头兵,哪里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他毫不怀疑,以眼前这位“麒麟才子”的圣眷,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到时候,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兵丁,就连他背后的主子,怕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他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躬身道:“解……解元公说笑了,小的……小的只是按规矩办事,您请,您请……”

说着,他像躲瘟神一样,飞快地退到了一边。

朱文远冷哼一声,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提着考篮,昂首,挺胸……

毅然决然地步入了那座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殿堂。

贡院,号舍。

依旧是那不足一丈见方的狭小空间,依旧是那块白天当桌子,晚上当床板的木板。

但对于已经经历过乡试的朱文远来说,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他熟练地将考篮中的物品一一取出,摆放整齐。

干粮,水囊,还有一小罐白飞燕特意为他准备的,提神醒脑的薄荷膏。

做完这一切,他便静静地坐在木板上,闭目养神,等待着考试的开始。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明。

没有紧张,没有焦虑,只有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平静与兴奋。

“当——”

开考的锣声,准时响起。

差役们开始分发试卷。

朱文远接过那张承载了无数人希望与绝望的纸,目光,落在了第一场经义的题目上。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看到这道出自《孟子》的题目,朱文远笑了。

这题目,出得可真够“巧”的。

分明就是严党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个陷阱。

若是寻常考生,看到这道题,必然会选择最稳妥的写法。

长篇大论地去阐述,孟子的这句话,并非真的要将君王置于百姓之下,而是在强调君王应当“以民为本”,爱民如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云云。

说白了,就是换着花样地去拍皇帝的马屁,阐述“君权神授”的合法性。

这样写,绝不会出错,但同样,也绝不可能出彩。

而朱文远,若是也这么写,那他之前所展现出的所有“锐气”和“风骨”,便都成了一个笑话。

可若是他真的顺着字面意思,去大谈“民贵君轻”,那严党便可立刻抓住把柄,给他扣上一顶“大逆不道,非议君上”的帽子,直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

无论怎么写,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然而,朱文远看着这道题,心中,却早已有了腹稿。

他缓缓地研着墨,墨香,在狭小的号舍内弥漫开来。

脑海中,前世所学的那些政治哲学理论,与今生所读的儒家经典,开始飞速地碰撞,融合。

突然,隔壁的号舍,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显然,是有一位考生,被这道刁钻的题目,给直接整崩溃了。

紧接着,仿佛是会传染一般,周围的号舍,也陆续传来了一阵阵抓耳挠腮,唉声叹气的声音。

朱文远却充耳不闻。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从考篮里,拿出了一块白飞燕亲手为他制作的卤牛肉干,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牛肉干很有嚼劲,咸香适口,让他那因为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惫的大脑,感到了一丝慰藉。

心态稳如老狗。

直到将一块牛肉干,细细地品尝完毕,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提笔,蘸墨。

破题!

“民者,国之本也;君者,国之干也;社稷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开篇,他便没有去纠结“贵”与“轻”的字面排序,而是直接将“民”、“君”、“社稷”三者的关系,用“本、干、毛”的比喻,重新定义。

百姓,是国家的根本。

君王,是国家的枝干。

而社稷江山,不过是依附于根本和枝干之上的皮毛。

这个立意,既跳出了原题的文字陷阱,又显得新颖而深刻。

紧接着,他便开始了他那早已准备好的“双重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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