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远先是用大量的笔墨,引经据典。

从《尚书》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到《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反复论证“民”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这部分内容,完全是站在儒家最正统的“民本思想”的立场上,歌颂君王应当爱民如子,与民同乐。

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对仗工整,任谁来看,都是一篇无可挑剔的,歌颂君王仁政的优秀八股。

巡考的考官,一个严党门下的中年官员,路过他的号舍,特意停下来,仔细看了看他的卷子。

起初,他还想从里面挑些刺,找些茬。

可他看了半天,却发现,这篇文章,无论是从立意,还是从文采,亦或是从书法来看,都堪称完美。

字迹工整俊秀,如刀砍斧削,自成一派。

文理通顺流畅,引经据据,无一处错漏。

他想找茬,都无从下手。

“哼,算你小子识相!”

考官在心中冷哼一声,以为朱文远是被他们的阵仗吓怕了,选择了“藏拙”,只能悻悻地离去。

他却不知道,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在文章的后半段,当论述到“君王该如何行仁政,安万民”时,朱文远的笔锋,陡然一转!

他看似不经意地,提出了一个观点:

“君之爱民,非以言,当以行。行者何?利之,富之,安之也。”

紧接着,他便将自己那套“开海禁,通商税,立银行,均田地”的变法核心。

巧妙地,包装成了一系列“利民、富民、安民”的具体举措,塞进了文章之中!

他甚至还引用了管子的名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以此来论证,想要让百姓拥护君王,光靠虚无缥缈的道德教化是不够的,必须先让他们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而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变法!图强!

这篇文章,看到最后,已经完全脱离了“民贵君轻”的范畴。

它变成了一篇,以儒家民本思想为外衣,内核却是法家变法强国之术的,惊天策论!

当朱文远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为这篇堪称“偷天换日”的文章,喝了一声彩。

严党想看的东西,我给你们了。

皇帝想看的东西,我也给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

九天三场考试,对于绝大多数考生来说,是一场地狱般的煎熬。

但对于朱文远来说,却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个人表演。

第一场经义,他用“双重写法”,完美破局。

第二场公文,他将在柳府批阅奏章的经验,发挥得淋漓尽致,十五道模拟公文,写得是老辣娴熟,滴水不漏,宛如出自一位六部尚书之手。

而到了最关键的第三场策论,更是他大展拳脚的舞台。

这一科的策论题目,只有两个字。

《御敌》。

如何抵御外敌?

这是一个开放性极强,也极考验考生真实学识和格局的题目。

拿到题目的一瞬间,朱文远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本早已被他烂熟于胸的《大乾山河注》,以及前世,那浩如烟海的地缘政治理论。

他没有丝毫犹豫。

提笔,破题!

“御敌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开篇,便否定了单纯依靠武力,修筑长城的消极防御思想。

紧接着,他便将自己早已成竹在胸的,针对北方边患的“三步走”战略,洋洋洒洒地,写了出来。

第一步,互市。

开放边境贸易,用大乾精美的丝绸、瓷器、茶叶,去换取北方游牧部落的战马、牛羊和皮毛。

让他们的生活,离不开大乾的商品。

从而在经济上,将他们,牢牢地控制住。

“以利诱之,使其内附。”

第二步,筑城。

这里的“筑城”,并非是单纯地加高加厚长城。

而是在边境的关键节点,建立数个大型的,军民合一的“互市堡垒”。

这些堡垒,平时是繁华的贸易中心,战时,则是坚不可摧的军事要塞。

“以城为基,层层推进,蚕食其地。”

第三步,分化。

利用贸易带来的财富和信息优势,在北方各个部落之间,制造矛盾,拉一派,打一派。

扶持亲近大乾的部落,打压敌视大乾的部落。

让他们内斗不休,再也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来威胁大乾的边境。

“以夷制夷,使其自乱。”

这三大战略,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既有长远的战略眼光,又有切实可行的操作步骤。

其见识之深远,逻辑之缜密,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

当朱文远写完这篇近五千字的鸿篇巨制时,窗外,已经透进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九天的考试,终于,要结束了。

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他知道,自己已经将能做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剩下的,就交给天意了。

或者说,是交给那位,远在紫禁城深处的,大乾天子。

他相信,自己的这份答卷,那位同样渴望着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的皇帝,一定会喜欢的。

“当——当——当——”

悠长而沉闷的锣声,终于再次在贡院的上空响起。

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的会试,落下了帷幕。

贡院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数千名考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那座人间炼狱里,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像是脱了一层皮。

一个个面色枯黄,眼窝深陷,脚步虚浮,眼神呆滞。

有的人,一出贡院,见到等候在外的亲人,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昏倒在地。

有的人,则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显然是在考场上,留下了巨大的遗憾。

放眼望去,一片凄风苦雨。

唯有朱文远,夹在人群中,虽然也面带疲惫,但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也依旧明亮而有神。

他这副鹤立鸡群的模样,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公子!”

白飞燕和朱文杰,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

無錯書吧

一见到朱文远出来,两人连忙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地将他扶住。

“公子,您辛苦了!”

白飞燕看着朱文远那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颊,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这九天,她是吃不好,睡不好,天天都在为朱文远担心。

“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朱文远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回到了登云楼。

这一次,他甚至连跟白飞燕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几乎是沾着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精神上的极度消耗,远比身体上的疲惫,要来得更加猛烈。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朱文远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白飞燕早已为他备好了温热的饭菜和干净的衣物。

朱文远饱餐了一顿,洗去了一身的尘埃,整个人,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漫长而焦急的等待。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之中。

会试的阅卷,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而关于这一科的会元,究竟会花落谁家,也成了京城各大酒楼茶肆,最热门的话题。

有人说,这次的题目,刁钻古怪,恐怕会爆个大冷门。

有人说,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文采斐然,呼声最高。

但更多的人,还是将宝,押在了朱文远的身上。

毕竟,这位“麒麟才子”,之前创造的“连中四元”的奇迹,实在是太过耀眼,太过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能否延续自己的神话,一举夺得会元。

为自己那“大三元”的传奇之路,拿下最关键的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