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朱家小院就热闹了起来。

朱老爷子穿上了,他那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八成新藏青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朱从武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激动。

李氏则在厨房里忙活着。

除了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干肉条等传统拜师礼。

她还将昨天特意留出来的,一斤最好的卤猪头肉和卤得最入味的猪耳朵,用干净的油纸一层一层包好,装进一个竹制的食盒里,看上去体面又郑重。

除此之外,她还取出了一两银子,用红纸包着,一起放进了食盒。

“爹,他爹,都准备好了。”李氏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了出来。

朱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食盒,对朱文远招了招手:“文远,走,跟爷爷拜师去。”

朱文远恭敬地应了一声,跟在爷爷和父亲身后,朝着镇子东头的王秀才家走去。

王秀才家住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是个不大的两进院子。院子里种着几竿翠竹,打扫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书卷气。

王秀才年近四十,身材消瘦,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髯,看上去颇有几分文人风骨。

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气,显然是多年科场失意所致。

听闻朱家祖孙三代前来拜师,他坐在堂屋里,慢悠悠地喝着茶,并没有起身迎接。

朱老爷子一进门,就满脸堆笑,主动上前行礼:“王夫子,冒昧打扰!”

“老汉朱富贵,今日特带我这不成器的孙儿前来,想拜在您的门下,求您为他开蒙启智。”

说着,朱从武便将手里的食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上。

王秀才的目光在食盒上扫了一眼,闻到从油纸缝里透出的那股霸道的肉香味,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当他看到那用红纸包着的一两银子时,眼皮更是跳了跳。

一两银子!

这对于他这个穷秀才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束脩了。

镇上寻常子弟来他这里启蒙,一年也不过五百文钱。

不过,他还是端着读书人的架子,目光落在朱文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嗯?”王秀才的声音带着一丝审视和怀疑。

“这个年纪才来启蒙,怕是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啊。”

“读书乃是苦事,需得从小磨练心性。”

“你这孙儿,又是屠夫出身,常年与刀俎油腥为伴,怕是心性浮躁,吃不了这份苦。”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言下之意,就是看不上朱文远。

朱老爷子一听,顿时急了。

他连忙拍着胸脯,替孙子辩解道:“王夫子!”

“您可千万别小瞧了我这孙儿!”

“他……他可是文曲星下凡!”

“不瞒您说,我这孙儿,前两日才刚摸书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一整本《论语》给通读并背下来了!”

“我亲自考校过,不仅一字不差,对经义的理解,甚至超过我那在县学的长孙!”

“噗——”

王秀才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当场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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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错愕地看着朱老爷子,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一晚上背下整本《论语》?

开什么玩笑!

他王某人自诩记性不差,当年为了背下这本圣人经典,也足足花了大半年的功夫!

这老头子,为了让自家孙子入学,真是牛皮吹上天了!

王秀才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喜,觉得这朱家人轻浮夸大,不是诚心向学之辈。

要不是看在那一两银子,和那闻着就让人流口水的卤味份上,他现在就想把人给赶出去。

他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朱老爷子,和一脸紧张的朱从武,最终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罢了。”

“看在你们一片诚心的份上,老朽就破例,收下他试学三日。”

“这三日,他便留在我这里。若他真是可造之材,老朽绝不耽误他的前程。”

“可若是他夸夸其谈,心性不定,也请你们另请高明,老朽这里,不收朽木!”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朱老爷子和朱从武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多谢夫子!”

朱文远则上前一步,对着王秀才,整理了一下衣袍,恭恭敬敬地行礼拜师。

“学生朱文远,拜见先生。”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动作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屠夫家的浮躁之气,反而透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沉静。

王秀才看着他,心里的不喜,倒是消散了几分。

不管是不是吹牛,这孩子的礼数,倒是周全。

朱老爷子和朱从武又叮嘱了朱文远几句,让他听先生的话,好好读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偌大的堂屋里,只剩下了王秀才和朱文远两个人。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王秀才让朱文远在院中的一张小石凳上坐下,自己则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开口问道:“你爷爷说,你已背熟《论语》?”

“回先生,只是通读背诵,不敢说熟。”朱文远谦虚地回答。

“哼。”王秀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显然不信。

他盯着朱文远,继续问道:“那你可识得其他蒙学经典?”

面对王秀才的质问目光,朱文远依旧是一副恭敬谦逊的模样,不卑不亢道:“回先生,学生之前一直在家中帮衬父亲做活,未曾正式开蒙。”

“除了前几日在家中自学了《论语》之外,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经典,只是听人说起过,并未通读。”

王秀才听完,心中冷笑更甚。

好个滑头的小子!

你要是《论语》都背下来了,会不认识蒙学经典?

分明是在跟我耍心眼,想让我觉得他是个一点就透的天才!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王秀才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书房。

片刻后,拿出了三本有些破旧的蒙学读物,正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他将三本书扔在朱文远面前的石桌上,板着脸说道:“你且在此处温习。”

“一个时辰后,我来考教你。”

“若你能将这三本书通篇背诵下来,便算你通过了第一关。”

“若是有错漏之处,便证明你心浮气躁,不堪造就,明日便不用再来了!”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回到堂屋,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品茶去了。

在他看来,一个时辰背下三本蒙学经典,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这些的少年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挫一挫这小子的锐气,让他知道读书不是靠吹牛的。

朱文远看着桌上的三本书,嘴角微微上扬。

一个时辰?

看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