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日头正盛。

朱家小院里,朱从武和李氏正在院子里忙活着收拾新买来的猪头和猪蹄,准备晚上多做些卤味。

朱文远则在自己的小屋里,安静地看着书。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哎哟!这不是周夫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

是大伯母吴氏那夸张又热情的嗓音。

紧接着,大伯朱从才也迎了出去,声音里满是受宠若惊:“夫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文远在屋里听着,眉头微微一挑。

周夫子?

朱文杰在县学的那个辅导先生?

他来干什么?

朱文远心里嘀咕了一句,并没有出去,而是继续低头看书,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见朱从才和吴氏一左一右,众星捧月般地将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秀才,请进了正屋。

“爹!您快出来,文杰的恩师,周夫子来看我们了!”

吴氏扯着嗓子朝里屋喊。

很快,朱老爷子就拄着拐杖,满面红光地走了出来。

对于读书人,尤其是教导自家孙子的先生,老爷子向来是十分敬重的。

“哎呀,周夫子,稀客稀客!快请上座!”

周夫子被请到了上首的太师椅上,朱从才亲自给他沏茶,吴氏则端来了家里最好的瓜子和点心。

朱文杰也侍立在一旁,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给老师行礼。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官上门了。

二房的朱从武和李氏听到动静,也从院子里探出头来,看到这阵仗,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李氏小声对丈夫说:“他爹,大房这是搞什么鬼?”

朱从武摇了摇头,他这个老实人,哪里想得到里面的弯弯绕绕。

正屋里,一番寒暄过后,周夫子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目光落在朱文杰身上,脸上露出无比欣赏和惋惜的神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这一声叹息,可谓是意味深长,瞬间就吸引了朱老爷子的注意。

“周夫子,您为何叹气啊?”朱老爷子关切地问道。

周夫子放下茶杯,痛心疾首地说道:“朱老哥,不瞒您说,我今天来,是特地为了文杰这个孩子啊!”

“我教书育人几十年,见过的学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像文杰这般,天资聪颖,根基扎实,品性又敦厚的孩子,实在是凤毛麟角!”

这话一出,朱从才和吴氏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笑容。

朱老爷子更是听得心花怒放,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连连摆手:“先生谬赞了,谬赞了!这小子愚钝得很,考了好几年,连县试都没过。”

“不!朱老哥,你此言差矣!”周夫子一脸严肃地打断他。

“文杰绝非愚钝,他这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

“至于前几次县试失利,那纯粹是时运不济,非战之罪!”

“依老夫看,只要给他一个机会,有名师稍加点拨,他日必定能一飞冲天,金榜题名,光耀你朱家门楣啊!”

周夫子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仿佛朱文杰已经考中了状元一般。

朱老爷子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前天晚上对这个大孙子的失望,瞬间被这番吹捧给冲得一干二净。

他心里那点“长房为尊”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

是啊,文远虽然是麒麟儿,可文杰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希望啊!

万一……万一文杰真像周夫子说的,是块璞玉呢?

那他朱家,岂不是要出两个天才?

一想到这个可能,朱老爷子就激动得脸色涨红。

朱从才见时机成熟,立刻恰到好处地插话,他一脸愁容地对周夫子说道:“夫子,您说得对啊!”

“我们家文杰,就是缺一个好机会,缺一个好老师!”

“我听说,县城新开的那个赵家族学,就是赵举人亲自授课,那可是真正的名师啊!只可惜……唉……”

周夫子立刻接上话茬,惋惜道:“是啊!赵举人学识渊博,经义文章在整个江南都排得上号!”

“文杰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那过个县试、府试,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那赵家族学的束脩,实在是太高了,一年竟要三十两纹银!”

“这可不是我们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啊!”

“三十两?!”

朱老爷子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

但紧接着,他猛地一拍大腿,双眼放光,大声说道:“三十两就三十两!只要能让我孙儿有出息,别说三十两,就是三百两,我们朱家也得出!”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我孙儿的前程,耽误不起!”

朱老爷子大手一挥,当场拍板:“文杰去赵家族学读书的钱,我们家出了!砸锅卖铁,也得出!”

無錯書吧

吴氏和朱从才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笑。

鱼儿,上钩了!

朱老爷子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大儿子朱从才身上,然后又看向了院子里的二儿子朱从武。

“这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我们朱家虽不富裕,但也不能让孩子失了志气。”

“这样吧,老大一家,老二一家,各出十五两!给文杰凑齐这笔束脩!”

话音刚落,朱从才“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抱着朱老爷子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爹啊!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您知道的,我就是个米铺的账房,一个月工钱也就几百文,勉强够我们一家三口糊口。”

“我哪里拿得出十五两银子啊!”

“您就是把我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啊!”

吴氏也在旁边配合着,用袖子捂着脸,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爹啊!我们大房是真的没钱啊!您就饶了我们吧!”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演得那叫一个逼真。

朱老爷子看着大儿子一家哭得这么凄惨,心里也有些不忍。

他觉得,大房应该确实没什么积蓄。

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院子里,沉默不语的二房两口子身上。

还没等他开口,吴氏就猛地抬起头,擦干眼泪,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院子里的李氏,嚷嚷道:“爹!我们大房没钱,可二房有啊!”

“他们家现在靠着卖卤味,日进斗金,一天赚的钱比我当家的一个月赚的都多!”

“这钱,本就是我们朱家的!凭什么只给朱文远读书用?”

“我们家文杰也是您的亲孙子!他也要读书,也要考功名!”

吴氏站起身,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吼道:“这三十两银子,理应全部由二房出!他们有钱,不出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