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朱从才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镇上的米铺当差,而是从床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布包。

里面的五块碎银,正是他们大房这些年省吃俭用,背着家里所有人偷偷攒下的全部家当。

吴氏看着丈夫拿出这笔钱,心疼得直抽抽:“他爹,这可是咱们的唯一积蓄,真要全拿出去?”

“妇人之见!”朱从才低声喝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五两银子花出去,换回来的是三十两!”

“是咱们文杰的前程!”

“到时候,整个朱家都是咱们的!”

说完,他把银子揣进怀里,顶着晨露,脚步匆匆地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他今天要去见的,正是他儿子朱文杰口中那个“没什么真本事”的启蒙老师,周夫子。

齐安镇所属的安宁县,县学里龙蛇混杂。

按照大乾朝的规矩,只有通过了童试,考取了秀才功名的学子,才有资格正式进入县学读书。

而县学正八品的教谕,和从八品的训导,都是举人出身。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地方官府为了创收,也为了安抚那些屡试不中的读书人,便默许县学召集一些老秀才做夫子,私下开设所谓的辅导班,专门招收那些连县试都不过的学子。

周夫子就是其中一个老秀才。

他年过半百,考了一辈子,始终过不了乡试,心中郁郁不得志。

只能靠着县学,赚些束脩勉强度日。

朱从才在县学让门房通报,见到了周夫子。

一见面,朱从才就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长吁短叹。

“周夫子,学生今日前来,是特地来向您求助的啊!”

朱从才年轻时也曾拜师周夫子,一上来就卖惨,声音都带着哭腔。

周夫子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哦?从才啊,何事如此惊慌?”

朱从才立刻开始大吐苦水,添油加醋地把昨天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他嘴里,二房一家,成了仗着会做点生意,就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恶霸。

而他那可怜的儿子朱文杰,则成了被偏心爷爷,和恶毒堂弟,联手打压、无路可走的小可怜。

“夫子啊,您是不知道啊!”

“我那二弟一家,现在靠着卖猪下水,一天就能赚好几百文,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我那侄子朱文远,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背会了半本《论语》,我爹就跟失了智一样,把他当成文曲星,要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砸给他读书!”

“可怜我们家文杰,从小就跟在您身边苦读,根基扎实,品性纯良,如今却要被这不公的命运给耽误了!”

“我……我这心里,实在是堵得慌啊!”

朱从才说着说着,竟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擦着眼角,一副忠厚长者为子担忧的模样。

周夫子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他教了朱文杰好几年,那小子的资质如何,他心里一清二楚。

平庸至极,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一听朱从才这番话,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这不就是想让自己出面,在朱老爷子面前替朱文杰美言几句,保住他“朱家希望”的地位,好继续从家里拿钱吗?

这种昧良心的事,他一般不干,除非价钱谈拢!

周夫子放下茶杯,捋了捋山羊胡,故作深沉道:“从才啊,你的心情,老夫理解。”

“文杰这孩子,确实可惜了。”

“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家老爷子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老夫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啊。”

朱从才闻言,立刻会意,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双手捧着,推到了周夫子的面前。

“夫子,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

“请您务必帮帮文杰,学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将布包打开,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在晨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周夫子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五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辛辛苦苦教一年书,束脩加起来,也不过十两八两,勉强养活一大家子。

朱从才一出手,就是五两!

他眼神炙热,心跳都快了几分。

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读书人的清高,没有立刻去拿,反而皱眉道:“从才,你这是何意?”

“难道是想用这阿堵物,来收买老夫的清誉吗?”

“学生不敢!”朱从才连忙摆手,脸上堆满谄媚笑容。

“学生只是……只是想请夫子匡扶正义,不让明珠蒙尘,帮学生一个小忙!”

“这样啊……那你想老夫如何帮你。”周夫子见朱从才如此上道,顿时松了口气。

朱从才压低了声音,凑到周夫子耳边,将自己的毒计和盘托出。

“夫子,我想请您明日屈尊到我们朱家,做一次家访。”

“当着我爹的面,极力夸赞文杰,说他天资聪颖,根基扎实,只是缺少名师指点,才暂时蹉跎。”

“然后,您再提起,县城赵举人开办的赵家族学,是如何的难得,师资是如何的雄厚。”

“表示文杰若是能进去,必定能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只是那束脩……实在是太贵了,足足要三十两银子一年!”

周夫子听到“三十两”这个数字,眼皮猛地一跳。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赵家族学他知道,举人老爷亲自授课不假,可那是教秀才如何通过乡试考举人的!

像朱文杰这种连县试都没过的,根本进不去。

就算托关系进去了,一年束脩顶天了也就五两,哪来的三十两?

这朱从才,分明是想借着自己的口,设一个局,去骗他爹和二房的钱!

而且一张嘴就是三十两,真是心黑手狠!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只是去说几句话,就能白得五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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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子心中瞬间就有了决断。

他脸上却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老夫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天才被埋没,小人却得志!”

“你那二弟一家,欺人太甚!”

“你家老爷子,糊涂啊!”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五两银子收好,对着朱从才大义凛然地说道:“从才,你放心!”

“这个忙,老夫帮定了!”

“老夫不是为了你这五两银子,是为了我们读书人的风骨!”

“是为了不让文杰这样的可造之材,明珠蒙尘!”

“好!好!多谢夫子!多谢夫子!”朱从才见他答应,激动得连连作揖。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朱从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县学。

回到家,他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氏和朱文杰。

吴氏一听,前几日的怨气一扫而空,喜上眉梢,抱着丈夫的胳膊直夸:“当家的,你真是太高明了!”

“这招叫什么来着?”

“是不是借刀杀人?”

“呵呵!”朱从才得意一笑。

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十两银子到手,二房一家哭天抢地的场景。

朱文杰也是一扫颓气,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在他看来,只要能拿到钱,去不去赵家族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把朱文远再次踩在脚下!

一家三口,关起门来,脸上都露出阴险笑容,只等着明天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