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变废为宝
午后的朱家后院,单调而沉闷的“霍霍”磨刀声,在闷热的空气里回荡。
朱从武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汗珠,正弯腰在一块满是猪油污垢的青石板上,费力地处理着今早刚收回来的一头生猪。
李氏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破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丈夫赶着苍蝇,脸上愁云惨淡,写满了担忧。
“当家的!”
李氏终于忍不住了,看了一眼正蹲在墙角不知道琢磨什么的儿子,压低声音道。
“你说远儿他是真的有法子,还是被大房气糊涂了,说的胡话?”
“这猪肉生意要是好做,咱家至于一年到头连件新衣裳都穿不上吗?”
朱从武手里的剔骨刀顿了一下,声音沉闷道:“孩子有志气是好事!”
“大不了,这半个月咱们多辛苦点,我再去乡下多收两头猪,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场面撑下来。”
“总不能真让他还没开始就输了,被大房看扁了去!”
说着,他将剔出来的一大盆红白纠缠、腥臭扑鼻的猪下水端了起来,就要往后门的臭水沟走去。
这些猪大肠、猪肚、猪肺,在齐安镇人的眼里,那是连乞丐都嫌弃的“下脚料”。
味道腥臊难除,费油费火,煮出来还像牛皮筋一样嚼不动,通常除了极低的价格卖给城外养狼狗的大户,就只能倒掉。
“慢着!”
一道急促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朱文远像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那个脏兮兮、散发着恶臭的木盆。
“爹,这些东西不能扔!”
朱从武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看儿子,捏着鼻子道:“文远,你这是干啥?这玩意儿臭烘烘的,放在院子里招苍蝇,不扔留着过年啊?”
“爹,娘。”朱文远眼神亮得吓人,指着那盆腥臭难闻的东西,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就是我说的生意!是咱们家翻身的本钱!”
“啥?”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李氏快步上前,伸手就去摸朱文远的额头,满脸焦急:“坏了坏了,这孩子莫不是中暑烧坏了脑子?开始说胡话了!”
“娘,我没病,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朱文远轻轻拿开母亲的手,把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木盆小心翼翼地放回地上,如同看着一堆金银财宝。
“爹,您杀了一辈子猪,我问您,咱们镇上三家肉铺,大家的猪肉都一样,凭什么人家要来买咱们家的?”
朱从武愣了一下,讷讷道:“这……咱们家称头足,人实在?”
“实在能当饭吃吗?”朱文远一针见血地反问,“隔壁王屠夫家大业大,他要是降价一文钱,咱们的客源是不是就跑了一半?”
“咱们要是跟着降,本就微薄的利润是不是就得喝西北风?”
朱从武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这是他多年来最深的痛。
“这就是死局。”朱文远声音沉稳,“卖生肉,门槛太低,谁都能干,我们永远只能在底层挣扎,赚不到几个子。但是……”
他指着那盆猪下水,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这东西没人要,成本几乎是零!”
“若是我们能把它变废为宝,变成人人抢着吃的美味,那咱们就是独一份的买卖!”
“别人想学都学不去,想降价都没法降,因为我们的本钱本来就是零!”
“这才是做生意的最高境界——无中生有,点石成金!”
这番话,包含了后世商业思维中的“差异化竞争”和“成本控制”。对于朱从武这种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朱从武看着儿子那笃定自信、闪闪发光的眼神,心里那潭死水,竟然莫名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可是……”李氏捂着鼻子,一脸嫌弃,“这东西真的能变得好吃?那股子腥臊味,恐怕神仙也去不掉啊。”
“娘,您就信我这一回!”朱文远目光灼灼,“若是做出来不好吃,我二话不说,明天就去码头扛大包干活,把今天吃的肉钱挣回来。可万一成了呢?”
他看着父母,一字一句道:“为了咱们家不再看大房的脸色,为了安安能天天吃上肉,咱们赌一把!”
提到安安,李氏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看了一眼蹲在一旁数蚂蚁,瘦巴巴的小女儿。
牙关一咬,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布包。
层层揭开,里面是几十个被摩挲得发亮的铜板。
“这是娘攒下的私房钱,本来是想给你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的。”
李氏的手有些颤抖,却坚定地塞到儿子手里。
“远儿,你要干啥就去干吧,娘支持你!”
朱文远接过那些沉甸甸的铜板,感觉心里更沉。
“爹,娘,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很快,在朱文远的指挥下,全家便忙碌起来。
要想猪下水好吃,清洗是重中之重,也是最累最脏的活。
朱文远没有嫌弃,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他指挥父亲找来大量的草木灰和粗盐,又让母亲去邻居家借了些陈醋和面粉。
“反复搓!不要怕费劲!要把里面的粘液和油膜全部搓掉!”
“爹,把大肠翻过来,里子也要搓!那是去腥的关键!”
一个时辰后,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酸味和汗味。
原本那盆黑乎乎、臭烘烘的“废物”,竟然变得白皙透亮,再也没有了那种让人作呕的腥臊恶臭。
“神了!”朱从武拿着一段洗净的大肠,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满脸惊奇,“还真洗干净了?文远,你这法子是哪学的?”
“书上看的。”朱文远随口扯了个谎,抓起铜板就往外跑。
“爹,你们把这些焯水,我去买点调料,马上回来!”
他先去药铺,买了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丁香、甘草、草果……
又去杂货铺买了冰糖、酱油和黄酒。
这一通采购,把李氏给的几十文钱花得干干净净。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朱文远钻进厨房,郑重地关上了门。
起锅,烧油。
热油激发出冰糖的焦香,随即,那一包包珍贵的香料倾泻而入。
辛辣、甘甜、醇厚的香气在锅中激烈碰撞、融合,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霸道浓香,瞬间侵占了整个厨房。
再倒入酱油提色,黄酒去腥,盐巴调味。
最后,将那些焯过水、白白嫩嫩的猪下水,一股脑地倒进翻滚的卤汤里。
盖上锅盖,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李氏和朱从武守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脸上神色复杂。
有期待,有忐忑,有怀疑……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开始顺着锅盖的缝隙,调皮地钻了出来。没过多久,这香气就变得浓郁霸道,如同有了实质,直往人鼻孔里钻!
“咕咚!”
安静的厨房里,不知是谁先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清晰可闻。
朱从武瞪大了眼睛,鼻翼不停地耸动,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这是啥味儿啊?也太香了吧?”
李氏更是目瞪口呆:“这锅里煮的,真是咱们刚才洗的,那些没人要的猪下水?”
……
这香味太过浓郁,很快顺着门缝窗缝,向着整个朱家蔓延。
隔壁院子里,大伯母吴氏使劲吸了吸鼻子,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谁家在炖肉?不对,这不像是肉味,到底啥味儿啊?”
“怎么感觉像是天上龙肉似的,勾得人心痒痒?”
無錯書吧而此时,朱家正屋里。
大伯朱从才正摇头晃脑地考教儿子朱文杰的功课。突然,一股香味蛮横地闯了进来。
朱文杰吸了口气,眼睛瞬间直了,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爹……好香啊……这是什么东西?”
朱从才也被这股香味勾得喉咙发干,直咽口水。
“这好像是从后院二房那边飘过来的?”
“这老二家,在搞什么鬼?”
“文杰,你自己看书,我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