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大眼睛的何子风回头,看着他身后依然蹲在地上的苏念晨。她原本束起的栗色长发在脸颊两边披散开来,用来扎头发的皮筋正挂在她右手的指尖。

皮筋,手指,外加白大褂口袋里附带的签字笔——一个极其简易的弓箭,在她的手中组成。而就靠着这样一个甚至不能算得上弓的弹射玩具,她用笔芯射穿了何子风的脖颈。

白色的烟雾缭绕在她的手指间,这次她真切地感知到了它。江白雾并没有现身,但这毫无疑问是它的力量。就像陆阎身边黑雾组成的猿猴怪物一样,是来自冥界的超自然力量。

何子风的嘴角喷出了血,和他脸上的那些混合在一起。笔芯贯穿了他的气道,丧失的呼吸能力让他的面部瞬间变得紫红。可是他却牵动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个被血液染得鲜红的笑容。

他向着前方倒下。与其同时,他手中的刀和他的身躯一起下落,他的体重压在刀柄上——插进了楚慕的胸口。

他倒下的同时,苏念晨立刻从地上急冲上前,可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长刀没入了女孩起伏喘息着的胸口。何子风的身躯压在了女孩身上,她胸口喷涌出的鲜血和他的混合在一起。两具身体,就这样重叠着软倒在了墙边。

苏念晨脚下发软,跪倒在他们的旁边。她急剧地呼吸了几下,用手尝试着挪开何子风的身子。第三次用力之下,那沉重的身体终于翻倒在一边。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但两眼都完全失去了生气,那张被完全染红的脸上,还残存着死前疯狂的微笑。

从他身下暴露出来的楚慕发出微弱的咳嗽声。太多的血将女孩的上衣完全浸湿,她就像躺在一片血池之中。更多的血正从她的手臂和胸口的伤口里涌出来,胸口正中的刀深陷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就像图钉一样把她钉在血的汪洋里。

“楚慕!楚慕!保持清醒!”苏念晨去摸女孩的脸,在上面留下了红色的指印。一时间,她无法分清抹开的是女孩脸上原本的血,还是她在挪动何子风时沾在手上的:“别睡,求求你!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慕微弱地掀动了一下半闭的眼皮,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她咳嗽了几下,喷出一片粉红的血雾来:“念晨姐姐……”

“我在,我在。”苏念晨紧握住她那只完好的手,三只血红的手掌紧贴在一起。楚慕的声音就像从破损的纸口袋里吹气,她知道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的右手被砍断,胸口还被刀刺入,这样的出血量,楚慕不可能活下来。

可是奇迹发生了。女孩的眼睛忽然张开,整个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从半躺的姿势猛地挺直坐了起来。她长大着嘴,随着她用力的呼吸,苏念晨看见一连串的血泡从刀口的缝隙里推挤出来:“钥匙,在你身上,就是江白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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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苏念晨的话哽住了。楚慕的手指死死捏住她的,力道大到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她看着她的眼睛,拼劲全力让话语从吐着血的嘴唇里冒出来:“我是……陆阎的,鸣铃村的人。李欲燃说,陆阎是半只鬼,灵魂被锁在一起,锁在……陆离身上。钥匙是……江白雾,你……带着钥匙去,找到锁,打开……陆阎就会消失。咳咳!”

楚慕剧烈的咳嗽起来,徒劳地张嘴喘着气,可是却只吐出了更多的鲜血。“够了,你不能再说话了。”苏念晨半晌才吞吐出这句非常愚蠢的话来。但楚慕还紧握着她的手。

可怕的咳嗽持续了好几秒,再次抬头时,楚慕的整个下巴上全是自己咳出的血。

她圆睁的双眼里满是泪水,透明的液体在脸颊上被染成粉色,流进她脖子往下的血池里。她用力地吸气,声音微弱嘶哑到难以辨认:“你一定要结束,他。我,帮他害死了……很多人。游戏……太多了。我想活下去。”

“我想……姐姐,我想家……”

“家”这个字的音只发出了半截。在苏念晨的面前,楚慕支起的身体没有任何预兆地软倒了下去。紧抓着她的手指失去了力气,她的头倒下去靠在了苏念晨的胸口,压迫着她快要失控的心跳。

她死在了苏念晨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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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进度:3/10】

【任务进度:4/10】

【任务进度:5/10】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被逼到了墙角,踉跄着后退的小腿不断打颤。他青黄的脸因为惊恐而表情扭曲——这正是先前苏念晨跟着的赵医生。

这里是医生的办公室区域,他向后退到最内侧办公桌后的墙角,脸上涨得通红。他赤红的眼睛盯着前方靠近的人,忽然猛地大叫一声。躯干爆发出力量向前探身,他从办公桌上抓起一个笔筒,用力向前投掷出去。

“咚!”笔筒出手的同时,陆离偏过了头。可在过近的距离下,铁质的坚硬筒底依然砸在了他的左侧额头,血液顺着颧骨流下来。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液红得诡异,颜色甚至更加接近黑色。陆离脸上面无表情,提着手中的铁锤继续向前靠近。

“你别过来!”男人崩溃地大喊着,这次举起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他使出毕生的力气将其掷出,而陆离挥动锤子做出了格挡。他的手臂在剧烈运动后酸得发疼,右手上臂的伤口再次裂开,可尖利的斧头刀面还是深深陷入了木头椅面。他借助惯性让铁锤向旁边一甩,那把凳子就被摔在了一边的地上。

肩膀上一阵钝痛,刚才的椅子腿好像依然击中了他。但疼痛并没有让他露出丝毫的表情,他继续向着墙角的男人逼近。

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男人嗓子里爆发出一声怪异的惊叫。他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陆离的身影:少年的肤色白得吓人,全身的血管里流淌着漆黑的液体,在皮肤上透出交错的黑色线条。他看起来绝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个索命的恶鬼。

男人紧紧地盯着他,居然在最后笑出了声:“哈哈……”

笑声断在了这里,连同他的嗓子一起,被砍下的斧头截断。

【任务进度:6/10】

“哐当”陆离的手指一松,手中的铁锤砸在了地上。他缓慢地低头去看,那漆黑色的锤子上面沾满了血,像恐怖电影里死神手上浸血的镰刀。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不是电影,而是绝对的现实。

陆离的手指正在颤抖,根本没办法继续维持抓握的力道。他的左手抚摸在右手的小臂上,感受到病服下的肌肉因为使用过度而疲惫地痉挛着。他的手指上移,被右上臂的温度烫得一缩。以他上臂裂开的刀口为中心,炙热的温度扩散开来,他的皮肤近乎滚烫——这是严重感染的信号。

他用手摸了摸额头,随即明白这举动的毫无意义:一个发烧的人怎么能测量自己的体温。他放下手,目光落在靠在墙角脖子被砍断的尸体上。这里也没有活人能做参照。

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身上。左腰的地方,一片黑红色的斑块在病服上扩开:在刚刚对付第四个目标时,被逼到绝路的一声用剪刀刺进了他的腰腹,所幸并不是很深。可他流血的颜色太不正常:说到底,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发烧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是个活人。

活着的生物体内里会流黑色的血吗?如果有的话,他相信那也应该是外星人。

他现在的思绪很奇怪,和往常都不同的非常缓慢。那注射进他体内的东西不仅给血液染了色,还仿佛给他的大脑施加了某种阻碍。思维被降速以后,他心里居然感到如此轻松。再也不用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再也不需要担心那些原本应该非常重要的东西。和李医生说的一样:在杀掉那些医生的时候,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门口传来响动,一个声音试探地响起来:“陆离?”

这是个问句。陆离慢慢地转身,和门口的人对视了几秒。接着他说:

“你好,陆离。”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面对着站在眼前。

说一模一样其实并不准确,对方的皮肤更加惨白,身上也没有他那些漆黑的血管线条。是那个在福利院和怪谈中学见过的,和他长相一样的鬼。

它并没有张开嘴,但特属于鬼的缥缈声音传入了他的意识里:“你在……迷失。”

“是吗?”陆离说,“我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它用和他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睛看着他:“陆阎希望……这样。这不是你。”

“那么我是谁?”怒火开始从心里无缘无故地升起来,如果他的手上还有力气,他绝不会犹豫用锤子砍断眼前鬼的脑袋,“既然你们都如此清醒,像是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样子,那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我是谁?”

“不知道。”这是它的回答,“但不是……我。”

陆离看了它一会儿。他的脑子依然转得很慢,没经过仔细思索就形成了语言:“我不是陆离,你才是。真正的陆离死在十四年前的车祸。”

“不是车祸。”它说,“陆阎,杀了,我。”

陆离觉得想笑,而实际上也真的笑出了声:“那我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它抬起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手臂,指着陆离的胸前:“这是,我的,身体。”

“你的身体?开什么玩笑,你自己说的你在十四年前就死了,可是身体还在?”陆离大声笑起来,自己的声音让他回忆起了何子风的笑声,“你的身体没有被埋起来火化,而是像衣服一样被我穿上了?”

他举起两边的手臂,夸张地转了个圈:“还挺合身的!”

对方没有回话。陆离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糟糕透顶,但他此刻并不在乎:“给你一分钟解释清楚,否则我就让你死第二次。”

和他疯狂的表现相比,面前的“陆离”看起来更像一个人。它开口道:“你也死了。十四年前,你已经,是鬼了。李欲燃,让陆阎,锁错了魂。原本应该,是他,复活,现在是,你。”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一定会许愿让天下的鬼改一改那令人恼火的说话方式。可是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传递的信息量可以让他暂时忽略这点,即便是他现在的神智也理解了这句话:“陆阎杀掉你,是为了能利用你的身体,可这个借助你‘复活’的人却变成了我。陆阎是你的谁?又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两双纯黑的眼睛隔着空气对视,鬼说:“陆阎,父亲。李欲燃,母亲。”

“不可能。”陆离说,“容城一中的照片上,他们俩作为高三毕业是在六十多年前。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他们的儿子不可能十四年前才五岁……”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看着面前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他成功过。他成功让自己‘复活’,在另一个身体里延续生命。”

鬼对着他笑了,纠正道:“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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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是纯黑的空间。

陆阎一个人悬浮在空间的正中。说悬浮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的周围全是漆黑色的一片,根本不存在可以被看作地面的参照。而在他的面前,一条黑色的裂缝呈椭圆形展开,缝隙之间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他的右手由黑雾组成,无数丝线一样细小的黑色线条从指尖发出,通过缝隙伸入那一片光影之中。那缝隙就像一个远程监控的屏幕一样,而此刻,黑色丝线正聚焦的镜头是第四医院的地下楼梯间。

缝隙里,他看着苏念晨正拥抱怀中的尸体。泪水正从她的眼角涌出,而他的嘴角下撇。

“坏了。”他说,不知道是在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