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说完,他过了好久才又自言自语道:“虽然需要靠射击这种没有意义的附加举动找到感觉,但她毫无疑问真的调用了鬼的力量。那个何子风居然会死在她手里,真是令人意外。”

他叹了一口气:“何子风,前体操运动员,青年时期就入选省队。除了性格有点古怪之外,他的身体素质和四肢协调度都异常优异。只可惜几年前他的父亲在车祸中去世以后,他的脑子就坏掉了。创伤应激导致的精神障碍?”

陆阎摇摇头,呵呵地笑起来:“确实可惜,我很少会遇到这么好用的一个玩家。杀人和破坏是他唯一的执念,因此他游戏通关后的愿望居然每次都是再参加下一次的游戏。一个值得纪念的疯子。”

一声痛苦的悲鸣忽然在他身边响起。陆阎微微侧头,看身边向和四周的黑暗空间近乎融合在一起的黑色怪物。只见那怪物原本没有五官的脸旁突出了一块透明的灰白色雾气,乍看上去是由稀薄的灰雾组成的边缘不清的形状。可越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椭圆的形状中有一些烟雾缭绕下的空隙,恰好组成了——五官的位置。

就像一个女人哭泣面容的抽象画。

它发出的声音与猿猴怪物的不同,并非雄厚怨毒的嚎叫。相反,那声源微弱到像隔着层层阻碍,只有用心注意才能察觉。可是那声音里的情绪却非常分明——极度的悲痛。女人的脸,正在痛哭着。

陆阎没有给它过多的注意力,把头转回原位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也真是难缠。现在楚慕已经死了,你的执念也该消失了吧。”

随着他的话,黑色的猿猴抬起了它的手臂。漆黑的五指张开在脸旁,按着那突出的椭圆人脸,把它压回了组成自己身体的大团黑雾里。哀鸣渐渐微弱下去,最终,那隐约的鬼脸消失在了黑雾之中。

陆阎向上抬了一下右手。随着他的动作,那些从指尖延展开来的丝线位置改变,牵动着裂缝之间的情景也发生了变化,就像在电子屏幕上切换了监控画面。苏念晨的身影消失不见,而此刻出现在裂缝之间的,是面对面站着的两个陆离。

笑意攀附上陆阎的嘴角,他的双眼眯了起来:“很可惜死掉了一个疯子,但我最擅长的就是创造疯子。在这样的医院里面,你又能够保持多少的清醒呢?”

他的双臂向前展开,语气温和:“让我看看你的蜕变吧。陆离——我创造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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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

持续的高速冲刺下,首先感受剧烈的是心肺。氧气无法供给肌肉的持续收缩,而暴增的心跳加重了血流的负担。身体尖叫着需要更高频的呼吸支持,于是快速的气流开始像刀片一样切割着咽喉部的气管。肺部开始发疼,血的味道从喉咙弥散上来。

奔跑。依然在没命地奔跑。

贺飞行矮胖的身影向前冲刺着,就像一个从山坡顶滚下的雪球。在此刻的情境下,将其形容为“血球”会更加合适——一条长长的血痕在他奔跑过的地方拖拽出来,而鲜血的来源是他的左肩。在那里,一团深色的血花在白色的布料上绽放开来。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脸上的神情因为过速的呼吸而狰狞。他的速度非常快,若非为了逃命,没有人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奔跑那么远的距离。他因为瞪大而突出的眼球向后一看——发现身后没人的时候,他惊喜地笑了起来。

“咚!”下一秒,他的右腿猛地撞上了前方放在墙边的坚硬的东西。

这一下撞击非常结实,他高速移动中的重心立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扑倒下去。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撑地,却和被他碰倒的沉重花瓶滚在了一起。那是一个放在墙边的室内绿植,绿叶大概有一米的高度,根向下生长在白色的巨大实心锥形花盆中。他的右脚正是踢在了这花盆的底端,而此刻二者一同摔倒,他正趴在盆中倾倒出来的泥土里。

贺飞行嘴里骂出了相当难听的词汇。撑地的动作让他的左肩传来剧痛,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想到身后追赶的东西,他的眼底闪现出巨大的恐惧,这样的情绪支撑着他赶忙要从地上站起来。

过度负荷的双腿肌肉肉眼可见地发抖,方才超负荷的运作全靠意志和惯性支撑,而一旦停下了奔跑,他的双腿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行动了。他瞪着眼睛喘着气,高频运作的心肺终于再也受不了突然停止带来的变化——他再次摔回了地面,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腥黄的呕吐物和地面上潮湿的淤泥混在一起。贺飞行颤抖着转动了身体,坐在地上面对着身后空荡荡的走廊。

他的左侧是一排医生办公室的门,而右边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灯光昏暗的走廊从眼前延伸出去,宛若通向地狱的长桥。

一秒,两秒。第三秒时,走廊顶部向前纵行排列的灯管闪动了一下。一个身穿病服的人影,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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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步履踉跄,站立的姿势也非常奇怪:他的脑袋向着左边严重歪斜,近乎是贴在了左边的肩膀上。

看见人影出现的瞬间,贺飞行大脑中的弦终于绷断了。他顾不上去擦掉嘴边的呕吐物,张嘴就惊恐地大声尖叫起来。

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走廊尽头的人影移动了起来。他猛地向前扑倒在地面上——就像四肢着地的野兽。

下一秒——他四肢并用得飞速冲刺过来!

贺飞行的身体痉挛着后退,但只是让臀部和背部蹭到了方才的呕吐物中。他目眦欲裂:他清楚的记得上一轮里,这个四肢着地的家伙是怎么扑在自己身上,用牙硬生生扯烂了他的肩膀。若不是铃声及时响起,他已经死在上一轮里了。可是现在,他并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距离的接近让他再次看清了那大张着嘴的脸。那张嘴里的牙齿悬挂着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的粉红色唾液,歪七扭八地集聚在牙床上。他甚至在那些不争气的齿缝中,看见了血红的肉体残渣……

他会被咬死。

当腥臭的口气扑在脸上时,贺飞行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碰撞的巨响。劲风掀起了他头上的刘海,而睁开眼,他看见的是一只灰黑的鞋子。

坚硬的鞋底收回时撞到了他的鼻子,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涕泗横流。鼻腔里充斥的液体让他仰卧着呛了起来,求生的本能使他从地上坐了起来。他这才看见方才向他扑过来的患者正摔在右侧的走廊窗户下方,双手捂着自己的头。他呆愣着转头,看见了停在自己身旁的一只染血的鞋尖。

严冬站在他身旁。他方才的一脚踢在太阳穴上,踹飞了那个扑过来的病人。

那病人的身子抽动了几下,随即慢慢地扶着墙撑起了上半身。他转过头来,脸上的惨状让贺飞行再次失声惊呼。打在太阳穴上的重击让那里的皮肤凹陷下去,他的脑部也受到了损伤: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的能力,瞳孔指向着两边不同的方向。血液从他歪曲的眼球旁边和鼻孔里渗出来,而他双手趴地向着两人的方向又爬行了几步。

贺飞行吓得手脚并用地往后退,身下的污渍在地板上被蹭得拉长。他的双腿之间一片湿润,刺鼻的气味混在一起,不仅仅来自鲜血和呕吐物——急剧惊吓中,他控制不住自己失禁了。

那病人向前挣扎着爬出了两米。他不对称的眼球忽然同时向上一翻,支撑的双手软了下去。他倒在地上,生死未知地昏迷过去。

贺飞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呼吸。他颤抖着抬头,想要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对视上了严冬的眼睛。被蓝色边缘包围的瞳孔中间是一条清晰的竖线,就像嗜血的野兽。

贺飞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可在严冬的拳头向着地上砸过来之前,他驱动身体向窗户的方向滚动了一圈。带着指虎的拳头落在了他原本脑袋的位置,而他趁着严冬还没起身的时间,向前扭动着站了起来。

他看见严冬直起了上半身,崩溃的尖叫再次爆发出来:“你别动啊啊啊!!”

他背靠着窗户踉跄着站住,手里抓着一把银闪闪的手术刀。严冬站在他前方一米的位置,而他用刀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别过来!你怎么回事!你不是玩家吗,你不是救了我吗!”

严冬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定定地看着他说:“我阻止了他杀你,但并没有救你。”

“为什么?”贺飞行声音抖得不停。他的目光落在严冬的右手上:在那里,原本应该和其他手指一同弯曲握拳的小指却是翘起来的,皮肤青紫地扭曲出一个怪异的角度。

他大喊大叫:“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要帮他们一起撇断你的手指——你知道我没有选择!我通关的任务就是治疗你们!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你是个正常人,你不是疯子,你怎么可以杀人呢?!”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个正常人,怎么会去掰断别人的手指呢?

“因为活下来的医生不多了。”严冬回答,“他要是杀了你,我就不能了。我通关的任务是杀了你。”

疯了,疯了,这些人都疯了!贺飞行双腿发软。他眼看着严冬的拳头向前抬起了一点,而这小幅度的动作吓得他心惊肉跳。他整个人猛地弹射出去,再次向着前方没命地奔逃起来。

身后的脚步紧跟着追过来,贺飞行顾不上回头,只知道不管不顾地往前逃跑。沾着肮脏液体的大褂黏糊在他的皮肤上,就像被胶带包围一样窒息。极致的求生欲让他不断地向前迈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当前方出现拐角时,他抽搐的腿失去了拐弯的力气。随着一声巨响,他重重地击打在了墙壁上,撞得他眼冒金星。时间不允许他因疼痛而休息,他紧接着转身,想向着拐角另一边扑过去。

他的身体没有移动。贺飞行用力地眨眼,只觉得黑色的小点布满了视线范围,看不清的区域越来越多。他身上的布料早就因为汗水和其他体液湿透,而此刻,脱水和体力耗竭的症状终于让他无法支撑。他背靠着窗户玻璃,才没有倒在地上。

贺飞行对着身后的走廊,再次用力地眨眼了。闪动的黑色雪花占据大部分视线,就像古老损坏的电视屏幕,他只能隐约看见严冬正向着自己走过来。这就是结束了。

贺飞行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耳边一阵嗡嗡的响声,他甚至听不太清楚自己的声音:“哈啊……你有孩子吗?”

他无法判断对面的反应,因此只是自顾自说下去:“我在想他……我有个三岁的儿子,他叫做贺风。”

严冬停住了脚步。贺飞行的眼帘沉重地下坠,已经盖住了大半的眼睛:“通关的话……他双腿的残疾就能好起来。我多想看着他在我面前自由奔跑的样子,他的爸爸一直都是跑步健将,他也一定会的,他跑起来会像风一样快……”

他笑了起来,嘴角肌肉不断颤动着。他贴着窗户的后背开始下滑:“对不起,爸爸还是没办法跑得够快。没办法,我不会飞的。对不起。”

他不再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慢慢地,严冬举起了他的拳头。

贺飞行艰难地抬头,半开的眼睛落在那拳头上。终于,他爆发一样地站直起来,口齿清晰地开口:

“你知道吗,你是个该下地狱的恶魔。我不会死在你手上,我绝不要帮你这个恶魔实现活下去——记住,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他伸手向后,打开了背后的玻璃窗,身体紧接着向后倒去。窗外的纯黑空间就像潮水一样吞噬了他,严冬眼看着他的脸被漆黑吞噬,接着是身体。最终,他的整个人都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就像从没有存在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