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惨淡地勾唇微笑了一下。她推开了门,走进了昏暗的走廊。
苏念晨紧跟着出去。四周的墙壁上沾着飞溅的血迹,在他们前方几米的地方躺着一具呻吟的身体。楚慕向着前方走去,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地开口了:
“我是被神抛弃的信徒。”她说,“想知道答案的话,就坚持住活下去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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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让陆离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严格来讲,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铃声,而是在铃声响起后周围迅速减弱下去的噪音。他周围原本狂躁的病人在这瞬间猛然安静了下来,脸上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向着各自的病房走回去。上次电铃响起时,医生的态度也发生了同样突兀的改变,仿佛在铃声的前后,是两个模式完全颠倒的世界。
陆离转过了身,和那些病人一起走向了通道。他并没有思考太多,回到自己的病房去似乎是当下唯一自然而合理的选择。他右手提着的黑色铁器低垂着,在下方的地面上拉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断续血痕。
走到标着【2】的地下入口前方,他停下了脚步。一个穿着病服的人从正面走过来,看见他后,同样杵在了原地。
严冬的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他站在那里,垂在体侧的双手仍握着拳,正在止不住地打颤。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严冬声音嘶哑地说:“我们不是杀人犯,这是为了活下去复仇。”
陆离什么也没说。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过去。眼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严冬有点急切地说着:“你也看到了吧?你也注意到了吧?这些医生已经全部疯掉了,这是——杀了他们是对他们的仁慈,他们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
陆离走过了他的身边。严冬呆呆地侧身望着他走开,好像才意识到陆离并没有要求他解释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径直向着前方走去。
拐过好几个弯,陆离终于来到了写着【7】的地下入口。就在入口的边上,一个残缺的人体挡住了大半的门框,而他面无表情地把它踢开。尸体侧翻过来——这是个病人,毫不意外地死不瞑目。
陆离走下了楼梯,一串鞋底踏出的红色脚印紧跟着他的脚后跟。当他准备走进那个醒来时的病房之前,他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红色的大字提醒着他:【请勿将武器带入房间!!!】
有那么几秒,陆离认真考虑了打破规则的可能。虽然苏念晨说过半界的规则是绝对的,但倘若不遵守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呢?紧接着,他想起了那个在阴山村献祭时化成了纸人的女人。最终,他还是选择把铁锤放回了门口的铁框内。
哐当一声。生锈的铁框开口处被染上了红色。
陆离走进了房间。其他【7】号走廊的铁门早就已经关闭,随着那门在他的背后自动闭合,地下回到了一片寂静之中。
他再次站在了镜子和门的缝隙之间。在方才半小时的剧烈刺激之后,他的双臂因疲惫而分外沉重,此刻他的身体迫切地需要休息。于是陆离走向了那张床,直直面对着他就躺倒上去。薄薄地床垫并不具备良好的缓冲效果,但他对胸骨下坚硬的撞击毫无反应。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黑发的少年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个无生命的雕塑。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第一反应都不会是个正常人。
下一秒,他跌入了无梦的沉睡。
……
睁眼的时候,他面朝着天花板。
老旧的LED灯光悬在他的视线中央,虽然并不刺眼,但长久的注视还是在他眼睛里留下一道长条的青色残影。陆离眨了几下眼睛向左看去,李医生俯视的脸于是闯进了视野。灯管留下的残影悬浮在他脸的上方,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插入在底部的图层。
李医生的半边脸血淋淋的,散发着新鲜气味的液体糊在他的大半个面颊和脖子上。陆离动了动嘴唇:“你的耳朵没有了。”
牵动声带说话让他的嗓子干涩地发疼,吐出的声音就像水泥地上摩擦的硬纸板。灯光在他视野中留下的色块挡住了李医生的上半张脸,他看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笑。可是从头顶的声音来看,他的嘴角应该正在上扬:“很遗憾,它被一个病人咬下来了。他吃掉了它。”
“吃掉了?”陆离发现自己也在发笑,“天哪,那味道一定不会好。”
他尝试着转动头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被束缚带死死绑在床板上,只能轻微地偏转面部。但这足够让他看见围在床边的所有人了:“王医生呢?”
陈医生阴沉着脸出现在他视线的右半边:“他死了。”
“很遗憾。”
那盏白炽灯还在视野的正中央,长久注视光源让他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起来。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他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绑在两个疯狂医生的病床上,并且不知道在失去意识的期间他们是否对自己做了什么。但神奇的是,他心里竟然一点恐慌也没有,甚至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他的心情不正常的平静——或许他们确实已经对他做了点什么。
“你现在心情如何。”一点点扩大的光晕下,他更加看不清那两张俯视他的脸了。陆离停顿了,发现自己正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觉得很平静。”他说。
“你刚刚杀了两个医生。杀人让你感觉平静吗?”医生的脸只剩下白光背景下一个模糊的剪影,让陆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正在和他对话的是那盏天花板上的灯管一样。
“不,我不愿意杀人。”发酸的感觉涌上鼻头,仰卧的姿势让他的鼻腔里发呛,“我和何子风不一样,那并不让我开心。”
“那么,当你挥舞下你的武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那个躲在电梯门边年轻女孩的眼睛出现在脑海里。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是知道,怎么样可以打击到要害。”
他听见了笑声。医生或者是灯管的笑声从上方向他压下来:“所以,你比那些折磨人为乐的精神病更加恶劣。他们好歹能从伤害他人的过程里得到扭曲的快感,可对你来说,杀人让你毫无感觉。”
陆离张开了嘴。他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但是却没有说话的力气。那灯越来越晃眼了。
“十四年了,我想我们终于找到了你精神疾病的病根。你想知道是什么吗?”陆离觉得自己应该是摇了头,但明显被忽略了,“你不懂什么叫做活着,你没有生命的概念,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毫无感觉——因为你不明白生命的价值。或许,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还活着。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臆想出那些诡异的故事来。”
陆离感觉到了自己的舌头:“那不是臆想,那是真的。我刚刚见到了何子风,见到了严冬。我的右臂上还有被何子风砍伤的刀痕。”
头顶的声音又一次轻笑起来:“哦当然,他们会成为你臆想中的角色并不意外。那些都是这里的病人,你自然会有机会听说他们的名字。何子风向来是个攻击性很强的家伙,不久之前,他抢夺了主治医生的手术刀,在杀死他之后又砍伤了许多周围的人,而你是其中之一。”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白光了。白色的,长条的光源,周围则是模糊的光晕。他知道这是游戏的伎俩,他知道这是在给他洗脑将他逼疯。但是,他经历过过分真实的梦境。他现在真的醒着吗?
他真的一直都分得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吗?
“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来吧。你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你的大脑无法理解‘活着’这一概念,于是产生的严重的臆想症和狂躁症。”一些阴影在光晕的边缘晃动,他感觉到细长的针尖抵在了左肩的皮肤上,“不过你放心,我们会治好你的。
轻微的刺痛后,冰冷的液体被推进了他的静脉,而他毫无反抗的能力。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你给我注了什么?”
“会让你好起来的东西。”
冰凉的感觉就像蛇一样,从针孔的地方顺着血管钻进去。这种冰凉的感觉是安静的,状似无害地经过了他的循环系统,逐渐向着心脏蔓延过去。可当那凉意临近他心脏的时候——他的心脏烧起来了。
陆离的眼睛猛地长大,全身肌肉在瞬间紧绷,他被牢牢绑住的身体在皮带下拱起,关节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他并没有感觉好起来,一点都没有,完全相反的,燃烧的狂躁情绪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腑,肌肉不受控制地同时用力。他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试图把胸腔里那股火吼叫出去,但却毫无作用。从内向外的烧灼感过于明显,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被烤成一具焦尸。
“这是,什——么。”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里钻出来,应该相当大声。但是渐远的脚步声响起了,两名医生离开了他的病房。
陆离持续地大吼着,身体不断弹起想要突破束缚。烈火烧灼的感觉快要让他发疯,他的头脑里只剩下了被活活烧死的痛楚。时间的流逝变得迷幻了起来,他只知道最后,自己听见了电铃的声音。
救赎的声音。火焰在瞬间熄灭了,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后背再次贴在了床板上。束缚着他的带子奇异地松开滑落,而身下的床单已经被他的汗浸到能挤出水来。陆离全身泡在冷汗里,深深地喘着气。
不知躺了多久,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大量脱水后他的躯体轻得惊人,而他立刻看见了床前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他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血管。脸上、脖子上、手上,所有皮肤下的动静脉清晰可见,像细小的漆黑色树枝一样在他的皮肤上错落着展开。就好像,他全身的血液都被染成了纯黑色。
陆离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黑色的血管在他的脸上细密地分布,从太阳穴分支开来到眼眶周围。那些交错的线条,和他的眼睛一样漆黑。
而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上扬,正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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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錯書吧电铃声再次响起之前,苏念晨手里正握着一把开颅的电锯。
她身前的病床的上半段略微折叠,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手术床。黑色的铁条加固的带子正绑着床上蓝白病服的人的身体,头顶和部分后脑勺对着她的面前。身边的医生正催促着她行动,而这次他们的治疗理念是:既然脑子坏掉了,那就摘除他的脑子吧。
而在那手术床上,被绑着的人向上抬头,翻着眼睛和她对视着。这人的一边眼睛是瞎子一样的灰黑色,另一边则很正常,而他有着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何子风看着她,脸上带笑。
第二轮的治疗环节显然比第一轮更加难熬。这次她要做的不仅是看着,两位医生开始要求她参与其中。帮助按着一位挣扎的患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当他们走进下一个病房时,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被绑着的何子风。
何子风是个“病人”,这丝毫不令人意外,她打心里觉得这人早就该被关进特殊病院了。可是当两位医生把锯子递到她手上时,她还是双手发软。
即便亲眼看见过这个疯子杀人,即便他多次想要杀掉自己和陆离——她依然不可能做到就这样杀了他。
“苏医生。”何子风眯着眼睛笑,“我看你手抖成这样,不会比起颅骨先削掉我的眉毛吧?”
这一点都不好笑。苏念晨感受到两边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举起了手中正在轰鸣的小型电锯。为了拖延时间,她决定和这个人拉扯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