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皱起了眉。他转身完全面对她,向左歪着脑袋:“这个男孩入院的时候有严重的异食癖,尤其喜欢拔掉别人的头发来吃。经过我们的治疗,他终于明白了他吃掉别人头发的原因是讨厌自己的头发。而现在,我们指引他把自己所有的毛发都吃了,他自然再也不会感到饥饿了。我们治好了他的病,现在他开心了——治疗的目的,不就是让患者感到开心幸福吗?”
“扯淡。”苏念晨全身都在发抖。她从包里拿出了符纸:“够了,到此为止。这个任务我做不下去了。”
苏念晨夹住符纸的指头有点拿不稳。她心里明白,刚开始游戏的第一轮就消耗体力并不是个非常理智的选择。更何况,这两个医生根本没有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可是她已经忍受不下去了——那些场景太荒诞恐怖了,她绝不能再去目睹下一个病房!
当她对上面前赵医生似笑非笑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大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面前,两位医生的脸都正面对着她,嘴角奇异地上扬着。他们微笑着的脸上眼睛睁得极大,过大的嘴唇弯曲弧度在消瘦的脸皮上扯出深深的灰暗纹路。
表情一致的笑脸。
苏念晨一阵毛骨悚然。她没有再犹豫,立刻将手中的两张符纸扔出,贴在了两个医生身上。她紧接着手中做诀,念响了阻断鬼的咒语!
她的声音落下后,走廊里一片沉寂。
短暂的安静之后,她听见了笑声。
苏念晨瞪大了眼睛,她的双腿在瞬间无法控制地发软。紧接着,赵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你在做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他们,看着那两张依然微笑着的脸。巨大的惊恐裹挟了她,她脚下后退一步,然后就再也无法挪步地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符纸失效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赵医生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她惊恐万状的表情,缓慢地进一步歪斜脑袋:“难道……你也生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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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晨全身都冻住了。被老鼠环绕的女人溃烂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听见自己不自觉地颤抖着说:“不,不是,我没病。”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呢喃。
赵医生静静地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几秒以后,他恢复了之前的笑容:“既然你没病,那么,你就还是医生。让我们继续治疗吧。”
苏念晨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眩晕和恐慌过。她感觉到两个人正在等着她的反应,而就在她努力控制自己点头的时候……
叮叮叮叮!!!
随着音响中的电铃声音响起,面前的两位医生脸色骤变。他们似乎瞬间就完全失去了对苏念晨的答案的兴趣,立刻就转身向着他们下来的路线原路返回,走回了上一层的平面上。那急迫的姿态绝不是简单地因为时间到了而返回,而是慌忙地离开。就好像背后有什么糟糕的东西在追赶。
苏念晨愣住了。他们害怕的必然不会是自己——可是,他们的背后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什么呢?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距离她最近的铁门里,发出了一声野兽一样的喘息气音。紧接着,是门闩在转动的摩擦响动。
瞬间的认识让她的手脚冰凉,她知道他们身后还有什么了——
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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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走到了铁门前。
他举起了右手,轻轻按在门板上用力。几乎是在发力的瞬间,那门就向前打开,昏暗狭窄的走廊出现在了面前。他没发出声音地走到外面。和他在房间里透过窗子看见的情景一样,门外是一条长约十米的走廊,两边则都是和他推开的这扇一样的青黑色的门。
就在这些门外左手边的墙角,黑色生锈的粗铁丝编织成的模样相似的框子放在那里,造型有点像商场门口用于放雨伞的沥水容器。而在他门边的框子里,放着他那把黑色的铁锤。
他正伸手拿起他的武器时,对面的门传来轻微的响动。陆离瞬间将铁锤拿出横在身前,而越过那铁质的握把,他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女人身上穿着和陆离一样的蓝白色病服,脑袋上顶着一头杂乱不堪的黄色卷发,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在脸上张开。她脸上是困惑而呆滞的神态,正举起满是污垢的手啃咬着指甲。她双眼的瞳孔朝向左右两边相反的方向,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在看着陆离。很明显,这是个真正的精神失常的病人。
陆离没有理会她,径直提着手里的武器向那走廊尽头向上的楼梯走去。在他的身后,其他的脚步窸窣声和门板的滑动响起,还有其他从人的喉咙里发出的呢喃。他并没有回头,率先踏上了楼梯台阶。
和他猜测的一样,虽然他身边没有手机,但现在毫无疑问是属于“病人”活动的时间。而这个“病人”的概念不仅包括了他们玩家,也同样包括了原本住在这个医院里的病人们。
病人的房门全部打开——现在开始,他们是自由的了。
向上的楼梯并不长,迷宫一样的通道很快在他面前展开。他回头看了一下入口旁边的标识:【7】。也就是说,他醒来的房间只是这些地下病房中很小的一部分。
陆离快步顺着走廊向前走。面前的长走廊似乎是单向的,等到岔路出现,他看见了另一个标注着【6】的入口。按照直觉,他沿着数字可能会变小的走廊走下去。在接下来的第一个拐角,他嗅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
一个巨人一样的男性站在拐角,和他一样刚刚从地底下的病房里走出来。他被油腻住的长发弯曲着贴在脸上,长度已经到了耳根。下半身裤腿宽大的条纹裤子是他唯一的衣物,他的上半身赤裸着,棕褐色的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排列的红点。那是针孔的痕迹。
“你好。”男人对他露出了乌黑的牙齿,浑浊的眼神停留在他手上的锤子上。他的声线颤抖不止,又像在笑又像在哭:“准备好狂欢了吗?你要大干一场!”
陆离简单地说:“带路。”
男人几乎是雀跃着跳了一下,想着前方奔跑起来。他的速度很快,陆离不得不以全速跟着他跑起来。其他穿着病服的患者从入口里接连着走出,而男人巨大沉重的身躯横冲直撞,为他们二人开辟出一条路来。陆离的耳边全是神智不清的患者的惊叫,但他脚下的速度没有放慢,紧跟着身前的男人向前。他们就像这样冲刺了差不多几十米的距离,然后,一块用于电梯间的宽阔空间出现了。
两扇电梯门出现在视线里,而其中的一扇门,正在缓缓地关上。
电梯里站着接近十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女,而就在两人冲刺到他们面前的时刻——陆离和一双惊恐的眼睛对视了。
整个电梯里的人脸上都是极致的惊吓,门边的医生满头是汗地疯狂按着关门的按钮,而有人细着嗓子尖叫起来。那些看着他的面容上扭曲的表情,就好像他们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鬼。
——而他们确实是。
男人咆哮着冲上前去,巨大的手掌扒住了正在合上的门。他的嗓子里爆发出一阵接近笑声的喊叫,和那些医生混乱的尖叫声夹杂在一起。一个矮小的戴着眼镜的男医生从他的身边冲出了电梯门,全是汗的脸上带着逃生的迫切希望。可在他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男人巨大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天灵盖。
更高分贝的尖叫声响起——男人用力按着他的脑袋朝地上摔下去,血肉在他的手掌下飞散开来。
场面一片混乱。眼镜医生张开的双臂在地上筋挛着,紧接着就被踩在了混乱的鞋底之下。男人的身体挡住了电梯门,就在他的手还按在那个医生开花的脑袋上的时候,其他的医生争先恐后从门口的空间冲出来,那只手很快就在杂乱的践踏之下扭曲。逃出电梯内部的人看到了希望一样地四散跑开,跑在最前面的女人的脸却在抬头的同时血色全无。
她的面前,是陆离呼啸而来的铁锤。
看清楚的瞬间,女人发出了尖利的惨叫。陆离瞳孔一缩,手上挥动武器的动作稍微犹疑了一下。按照原本的轨迹应该落在女人脸上的铁锥改变了方向,转而砸在了她左侧的肩膀上。
疼痛带来的惨叫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发开来,陆离听见了肩膀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用的是锤子的那一端,因此这一下并没有见血,但力度足以造成粉碎性骨折的伤害。生理性的鼻涕和眼泪从女人的脸上流淌出来,她捂着自己的肩膀痛哭着,发出练不成句子的惨叫。
陆离头脑里一阵眩晕。他觉得脚下的地面忽然软绵起来,几乎快要站立不住。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但是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对。不对——这和他在和严冬练习时击溃鬼的时候感受到的兴奋刺激不一样,面前人因为他的伤害在疼痛,她的反应是如此的真实……
面前的……人?
陆离的手垂了下来,他失去行动地站在原地。左侧忽然传来撞击力,一具被病服包裹的躯体蹭着他的肩膀冲到了他身前。陆离踉跄了两步站稳,眼睛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睁大:一个光头的病人从他身后四肢着地地冲了过来,正在用牙活生生撕咬着被他打烂了肩膀的女医生的脖子。
越来越多的病人从他身后冒出来,扑上了那些惊叫的医生。血腥气弥散在整层楼的空间里,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蜿蜒开来。血,有铁锈气味的,鲜红的——
活人的血。
这些医生不是鬼,他们都是人。他的任务,是要杀掉十个活生生的人。
陆离的左前方,一个男医生推开了压在他身上失去知觉的身体,双目赤红地站起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血的手术刀,刚刚从那个袭击他的病人腹部抽出来。他脚下踉跄着站稳,视线落在了一动不动的陆离身上。
陆离的余光看见了想自己冲过来的男人。他想要躲避,但是身体关节却像被胶水糊住了一样难以运作。于是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逐渐在他面前放大的手术刀尖……
那名医生的脑袋在下一秒和脖子分家,温热的血液溅了他满脸。他持刀的手在距离他鼻尖一厘米的位置软倒下去,而陆离的身边则传来了愉快的声音:
“发呆等着别人来捅你!这真是绝妙的自杀方式!”
陆离眨了眨眼睛,沾在他睫毛上的血液顺着滴落下来。他转过头去看着何子风,目光落在他手里刚刚砍下袭击他医生脑袋的长刀上。何子风的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病服,这是他第一次穿除了那件蓝睡衣以外的服装。
陆离的脑子并不太清醒,嘴上直接说出了他立刻的所想:“这病服很适合你,你这种疯子就应该永远待在无法把它脱下来的地方。”
何子风大笑起来,丝毫不介意他的挖苦:“如果现实里的精神病院都像现在这个一样有趣,那我非常乐意去常住。”
他伸出糊满了血的手拍了拍陆离的肩膀,而陆离出乎意料地没有躲开,任凭他的手在他病服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红色手印。
“你准备就这样站着等死?说实话,这样可太无趣了。”何子风咧开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这样的懦夫。是什么让你犹豫了?拿着这样漂亮的武器,你应该能很快完成任务才对。”
“我做不到。”陆离对着空气说,“我不是你这样的人。”
“真的吗?我可不相信。”何子风眯着眼睛笑起来,“你觉得,你为什么会被分到‘病人’这组?”
陆离的身体震了一下。何子风把目光从他身上离开,猩红的舌头舔过嘴唇:“我可要继续享受游戏了。你听好,我只会救你这一次。如果你还是想要在这里等死的话那也随便你,就当是我高估了你吧。”
“再见。”他轻快地说道,向着一个逃跑的病人背影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