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压抑是她对医院过道的第一印象。尽管走廊的右侧设计是半落地的窗玻璃,可是此刻的窗外是象征着半界边际的一片纯黑空间,这样开放景观的布局反而更给室内增添了诡异的阴暗。纯黑色让她无法判断所处楼层的高度,她的目光顺着左边的墙壁延伸:一路上经过的均是和她刚刚所处的一样的办公室房间。
前方出现了一拨同样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队伍,而两人加入了其中,跟着队伍穿过走廊。
等到转弯之后,苏念晨皱起了眉头:他们经过的依然是带着办公室标志的门。这一层全是办公室?不应该啊——医院里最多的应该是病房才对。如果这些都是办公室,那么给病人治疗的病房又放在哪里呢?
又有几个医生从办公室走出来,加入了前进的医生团队。这些医生有男有女,长相特征也各不相同,但都憔悴得惊人,就像纪录片的集中营里面强制不眠不休劳动后面黄肌瘦的男女。那过分浓重的疲态让苏念晨觉得他们随时可能会昏倒,如今能保持直线行走都是一个奇迹。身穿着白大褂走在这群人中间,鸡皮疙瘩忍不住在她的皮肤上冒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戳了戳她的肩胛。
苏念晨猛地一震,立刻回头。看见那人的脸时,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你也是‘医生’?”
贺飞行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斜后方,连连点头。他矮胖的身躯挤在修身细长的褂子里,模样颇有一点滑稽。他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试图更往前靠近一点:“是啊——这些医生长得也太恐怖了吧!他们不会都是鬼吧?!我们现在跟着走真的没问题吗?”
他的声音略微有点大了,周围传来了一些阴森的侧目,看得他立刻就关上了嘴。苏念晨把头转回去朝向前方,尽量不动声色地说:“作为‘医生’的任务应该是一样的,你也需要治好十个患者对吧?”
贺飞行点头,眼神紧张地飘忽着。苏念晨耳语道:“现在是医生的治疗时间,跟着他们走,我们应该就能到患者那里。”
这句话还没说完,医生的队伍就走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苏念晨越过肩膀的缝隙往前看:在人群的前方,她看见了两个电梯门。
就在电梯附近的不远处,她有了新的收获。一个明显比周围矮上很多的小孩身影穿着白大褂站在他们前面,瘦小的身形几乎完全被周围的人遮住,也怪不得之前没有被发现。像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楚慕回过头来,长刘海下传来冷静的视线和苏念晨对视。
她轻轻点头示意,随即又转了回去对着前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相比起一脸心慌的贺飞行来说,她实在是自持太多了。
这次的游戏玩家算上严冬一共有七个,也就是说,其中一个阵营会多出一人。苏念晨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视,没看见其他熟悉的脸。也就是说,是“病人”多出了一个?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了,两个巨大的电梯箱出现在眼前,荷载至少十人。楚慕跟着前面的医生走向了右边,而苏念晨也跟着之前让她从办公室出来的赵医生向着右边的电梯走去,贺飞行紧随其后——刚走了两步,他就被身后的医生拉住了。
比他高一个头的“张医生”满脸怒容地呵斥:“乱走什么!你是这边一组的!”
贺飞行被他那凹陷眼眶中的视线吓得不轻,嘴里慌忙地道歉。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两个队友一眼,脸上带着想哭的表情独自进了左侧的电梯。
电梯门一点点关上。尽管空间极大,但两边的电梯都坐了十人左右,因此封闭的箱子内的空间依然十分局促。肢体触碰无法避免,苏念晨身体僵硬地被夹在两边的医生之间。电梯里的光和走廊上一样昏暗,在四面的反光下,电梯里的光线几乎呈现出青黑的色调。
苏念晨的视线落在电梯门上。电梯门的反光里,她和周围的白色身影挤在一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在糟糕的光线下,所有人脖子以上的脑袋都是一片暗黑色的阴影,看不清容貌。过分的安静之中,只有锁链转动的声音在响。
有人在看她。冷汗从皮肤上冒出来,苏念晨这才注意到这个电梯没有显示屏,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下降,但根本不知道他们下降了多远。被注视的感觉越发明显,但她却感觉脖子上被什么无形的压力摁住,肌肉僵硬地不敢动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越来越多的视线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就像,整个电梯里的人都在看她。压抑狭小的空间里,她感觉身体周围紧挨着的肉体一点点发硬发冷,就像靠在直立的死尸身上一样。而那些电梯门倒影中黑漆漆的脑袋,正一齐盯着她看。
电梯停住了。随着门的打开,她终于感觉脖子上的重压消失,猛地抬起头来——
没有人在看她。
所有的医生都只是紧盯着前方,当电梯门完全打开后,他们就像统一发条的机器人,向着前方一致地走出去。
苏念晨出了一身的汗,也跟着走了出去。她这辈子都想再次踏进那诡异的电梯了。
当她迈开脚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肌肉在颤抖。这次的游戏很不一样,尽管经历那么多次和鬼打交道的事件,这古怪的医院依然让她感到难以控制的恐惧。惧怕的情绪在五脏六腑里搅动,她的神经随时处在紧绷的边缘。
太诡异了——这绝不是他们之前经历过的那种游戏!
“喂,你今天怎么回事。”有人突然对着她出声,她的后背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她转过头:赵医生边上站着一位吴医生,两人一起盯着她看:“你忘了规矩了吗苏医生?三个人一组行动,今天我们负责的是三号走廊。”
“我来了。”苏念晨终于说出来,跟上了二人。他们位于的楼层不知是地下几层,阴暗压抑的感觉比上面更加明显。迷宫一样的过道在他们面前展开,三人弯弯绕绕走了一段时间,然后来到了一个门框旁标注着数字“3”的入口前。入口里面,是一条继续向下的楼梯。
赵医生带头走了下去,而苏念晨跟在最后。向下的距离并不远,不过十多级台阶后,她就再次踏上了平地。面前是一条延伸出去的走廊,两边全是牢房一样的铁门,上面用白色的油漆标注着从301到308的数字。这样压抑的环境让苏念晨心惊:难道这些沉重的铁门之后,是患者的病房?
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赵医生走到301的门前敲响了门:“余女士,你醒着吗?”
苏念晨跟着走进了一点。门内没有人回话,但能隐约听见一点叽叽喳喳的古怪响声。赵医生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便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铁锁。
随着那铁门打开,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而那古怪的叽喳声响也被放大。走进房间的时候,苏念晨辨认出了那股臭味——那是血腥味和动物身上的腥臭混合的味道。
紧接着,眼前的情景让她心脏骤停!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集装箱一样的病房,正中摆放着的单人床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空间。而在那张床上摆着一个极大的铁笼,叽叽的叫声和臭味从中发散出来——笼子里密密麻麻,全是巨大的灰黑色老鼠。
苏念晨终于忍不住了,捂住嘴想要干呕。因为在那挤在笼子里的老鼠中间,正蜷缩着一个全身溃烂的女人。
女人的身上模糊一片——老鼠的毛发黏在她皮肤上混合着黄色脓液的血痂上,黑黄色的腥臭液体从伤口里往外流。在她大腿根的地方,一只老鼠还在啃食着她皮肤下的肌肉。
女人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脸麻木地坐在那里,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被啃咬,就像失去了任何感觉的布偶。
“余女士。”这恐怖的一幕在赵医生眼里似乎格外寻常,他竟像是完全看不见女人的惨状一样,对着笼子询问起来,“你现在心情如何?”
苏念晨瞪大了眼睛。她一时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更加可怕——是被老鼠围绕着的溃烂女病人,还是站在笼子前笑着问出这个问题的医生。
她以为女人不可能会有任何反应,没想到听到这个问题,她居然抬起来了头。
她的脖子皮肤也被饥饿的啮齿动物啃掉了大半,此刻说话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肌肉下的喉管在震动:“我感觉……我什么心情也没有。”
赵医生笑起来,他的脸更加贴近了笼子:“不,你是有感受的。入院的时候,你对老鼠的恐惧达到了极端的程度,任何一点相似的特点都会引起你歇斯底里的反应。可是你看,现在你坐在这里,非常安静。请告诉我,被这些老鼠包围是什么感觉?”
女人呆呆地看着他,眼珠就像随时会从眼窝里掉出来。她呢喃着说道:“很温暖,就像……”
赵医生鼓励她:“就像什么?”
“妈妈。”微弱的声音传出来,苏念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那女人泪流满面:“妈妈,就像妈妈。小时候妈妈抱着我,也是这么暖和。”
赵医生满意地点头:“你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幸福的眼泪带着她脸上模糊的血污流下来,她甚至亲吻了一下膝盖上一只硕大老鼠后背的皮毛,“哦,妈妈!”
苏念晨觉得自己已经站立不稳了。可那赵医生的表情非常欣慰,他再次问出了之前的问题:“所以,你现在心情如何?”
“我心情很好。”老鼠啃咬着她的下巴,而女人沾满鲜血的唇绽放出了笑容,“我感觉很幸福。”
赵医生直起了身,对着苏念晨也笑起来。他黄色的牙齿从两片嘴唇之间露出来,和那些老鼠的牙齿一模一样:“瞧,我们治好了她。你不为她感到高兴吗?”
苏念晨的手机震动了,她颤抖着手把它拿出来:
【任务进度:1/10】
走出房间的时候,苏念晨感觉一片天旋地转,双脚就像踩在棉花地上一样虚浮无力。如果这样的事情就是治疗的话……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没办法完成游戏任务了。
在接下来的302房间里,等待他们的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当他们从门口进入时,他正跪在床上,嘴里塞满了黑乎乎的毛发。他的头顶上是血淋淋的头皮——他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拔下来吃掉了。
苏念晨扶住了墙。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男孩咽下最后一点发丝,而赵医生发问了:“你现在心情如何?”
男孩眼睛猩红地对着他们:“我好饿,我还要。我没有吃的了。”
赵医生思考了一下,然后指着男孩的眼睛:“你不是还有眼睫毛吗?”
男孩恍然大悟。他举起手,在苏念晨的惊叫之中抠扯着自己的眼皮。两边的睫毛连着皮肉被撕下来,他的双眼流淌着鲜血,把它们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苏念晨看着他的喉头滚动,只觉得胃里翻腾得要吐出来。赵医生问道:“你瞧,现在身上一点毛发也没有了。你还饿吗?”
男孩咀嚼着,终于把它们都咽了下去。他低垂着流血的眼睛摸了摸肚皮,沾着血的嘴角上扬起来:“我不饿了。”
“那么,你现在心情如何?”
“我再也不会饿了,我很开心。”男孩回答道。
苏念晨的手机震动了:【任务进度:2/10】
走出302病房后,赵医生又向着下一个病房走去。在他敲响门之前,苏念晨开口了:“等等。”
“怎么了?”两名医生一起回头看着她。
“这不对劲,你们全都疯了。”苏念晨喘着粗气,“这根本不是治疗,你们是在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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