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活动时间吗?”陆离径直询问道。门外的家伙和他之前遇见过的鬼怪不同,说话方式并非那种飘渺而断断续续的词汇,而是相对流畅的语句。可他明确地记得,这并非任何一名游戏玩家的眼睛。
“不是,现在是治疗时间。”门口的人回答道。陆离看见他眼角的褶皱上扬,像是露出了笑容:“我接下来会进入你的病房,请你配合治疗。”
陆离尝试越过他往外看。只有一个鬼的话,他并非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可他紧接着看见,从楼梯的方向走来了另外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古怪的笑容,面容特征各不相同,但都和门外的人一样瘦削凹陷,带着厚重的黑眼圈。两个医生靠近了他的门,和最开始那个一起围在门口。
一对三——情况不妙了。
陆离思考着记忆里残存的游戏规则提示:这次游戏和之前玩家对抗鬼怪的模式不同,是在玩家内部直接分成了两个阵营。作为“病人”这个角色,他收到的任务是“杀掉医生”,那对于“医生”来说,任务又会是什么呢?
杀掉病人?不对吧——这太不符合职业的设计了。
这时,门外最先出现的那名医生向后退了一步。拉远距离后他的面部特征暴露出来,陆离这才从他腮边的短胡须看出这是个面色非常疲惫的中年的男性。三名医生的脸色都极差,但却不是他常见的鬼怪的死人模样。从他们厚重的黑眼圈和乌青的嘴唇来看,更像是处于操劳猝死的边缘。
为首的医生蠕动了嘴唇:“陆先生,退回到病床上去,这样我们才能进来。请你配合一下。”
陆离的眼睛转了一圈,扫过了墙上被窗帘盖住的开口。既然这里是地下,那么从那个窗口逃出去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了。最糟的可能是,那个所谓的窗户只是个死路的装饰。而倘若运气好链接的是通风管道,多半无法容纳成年人进入。
“如果我不配合呢?”他眯起眼睛。
“那么,我们会对你使用镇定剂和束缚带。”医生微笑起来,带动脸颊上褶皱的皮肤凹陷出阴影,就像恐怖电影里颧骨突出的瓷娃娃,“我们始终都会有应对极端病人的方案。当然,如果你能保持理智的话,那就节约彼此的时间了。”
陆离闭上嘴沉默了,然后突然问道:“你们是医生吗?”
这在外面的人耳中听起来像个笑话。“当然。”三人都咧开嘴笑起来。站在左侧的另一位男医生说:“我们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陆离思索着:他们是医生,也就代表了“医生”这个群体。那会不会分配到“医生”身份的玩家是加入了其中,也在不同的病房参与治疗呢?医生的任务,会是完成治疗之类的吗?
陆离权衡了一下。接着他慢慢后退到镜子后面,坐回了自己的床上。在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最好还是避免在弱势的情况下挑起冲突。
坐回床上后,门口的镜子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感谢你的配合,陆先生。”他听见门外的说话声。一阵钥匙碰撞的脆响后,他听见了齿轮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那沉重的铁门微弱地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三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依次走入,两个站在他左侧,一个站在他右侧。床和墙之间的距离过于狭窄,刚好能勉强容纳三人。在头顶灯光自上而下的映射下,低头对着他的角度让三人脸上的阴影格外浓重,又让他再次联想到了瓷人的脸。
三人围绕在他的床边,就像包围着一个暴露在实验台上的白鼠。
“告诉我,”最早出现的医生再次开口了,陆离看见他的胸牌上写着“李医生”几个字,“你现在心情如何?”
……进来把他包围在床上,然后问这种问题?陆离微笑道:“不错。”
李医生摇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请你对你的医生保持诚实,这样我们才能帮助你。你醒来的时候,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离不答反问:“我入院多久了?”
李医生的嘴角向下垮了起来。他身边胸牌上写着姓王的医生则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令人不悦的笑声来:“他的时间概念模糊了。我觉得必须加大药量。”
没等李医生回话,陆离的左侧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女音:“电击疗法。”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姓陈的女医生。这三个医生说话时的气息都非常虚弱,可是这个陈医生尤为明显。她说话时的声音极尖又极轻,就像奄奄一息之人垂死的呢喃:“给他用电击疗法,这是最有效的。”
赶在另外两个医生点头之前,陆离说道:“我醒来时觉得头很痛。”
李医生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而王医生则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录着什么。“很好。”李医生说道。
很好。陆离心里觉得讽刺得好笑。精神病院医生第一课:当患者说醒来时头疼,要评价很好。
“那么,我们想知道你的时间观念是否混乱。”李医生继续发问,“醒来前,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把戏?陆离心里烦躁,但他还记得自己看见的规则。“病人”和“医生”的活动时间各半个小时轮换,现在他明显还不能活动,所以是“医生”的时间。也就是说——他的目标就是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在这里拖延半小时的时间。
首先,就是不被按着接受什么电疗。
可是他确实不知道这问题的标准答案是什么。想起李医生之前所说,他于是实话回答:“我和一些人站在医院的门口。”
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忽然闪烁了几下,他听见陈医生倒吸了一口气:“臆想!他的臆想症又发作了!”
陆离皱眉:难道实话实说是错的?他看见李医生再次摇头:“错了。你一直都在这个房间没离开过。”
陆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直,是多久?”
那昏暗的LED灯管又闪烁起来。“十四年。”忽明忽暗的白光下,李医生脸上的阴影像定格动画一样一帧帧变化,他说,“整整十四年,你一直待在我们的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灯光闪动得更加厉害了。白色和黑色的光影在眼前不断闪动,刺激着陆离眼球下突突跳动的血管,烦躁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爆炸。除了陆离之外,在场的三个人好像都没受到这光线的影响,他看见李医生的定格动画朝着他俯身:“你忘记了吗?你患有严重的臆想症和狂躁症。”
陆离从没有这样鲜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在这荒谬的忽明忽暗的房间内,他觉得它正急剧地想从胸口跳出来。灯光闪动的频率更快了,他终于受不了地捂住眼睛叫起来:“把那个灯关掉!”
“灯?灯怎么了?”“你们看不到吗?它一直在闪!”
“不。”李医生没有抬头。不断变化的光线条件下,陆离强迫自己从指缝间看见他的动作:他伸手到他的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褐色的药瓶。
“灯一直亮着。它没有在闪,孩子,那是你的幻觉。”他说着,从瓶子里倒出两个漆黑的药片放在手心递给他,“把药吃了,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
陆离的眼睛从手指之间死死盯住那两粒黑色的药片。极度的烦躁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心跳的感觉让他想呕吐。他忽然产生一种扑上去撕咬李医生手掌的冲动——“把那该死的灯关掉,否则我就杀了你。”他的声音惊人的嘶哑野蛮,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绝对干得出来所说的一切。
李医生叹了一口气。而王医生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下一秒,两名医生铁钳一样的胳膊从后面死死抓住了他身体,将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TMD放开我!”陆离奋力挣扎起来。明明那两位医生的脸色就像随时会昏倒,但力气却出奇的大,他的两手胳膊被反剪在背后。失去的手指的遮挡,极度的光线闪动彻底暴露在视线里,他的整个大脑都在跟着灯光的切换跳动。而在他视线的中央,是李医生冲他摊开的手掌。
两粒漆黑的药片。“吃药,乖。”李医生的语气就像在催促不听话的幼童。陆离艰难地摇头,接着,陈医生修长冰冷的手指就围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按压下去!
气管被阻塞,窒息的感觉让陆离仰头张开了嘴。而就在他张嘴想要呼吸的瞬间,李医生的手捂住了他的嘴,药片就这样滑动了进去。
陆离用力挣扎了几下,咽喉终于滚动了。李医生看着他脖子上吞咽的动作,满意地微笑起来:“很好,就是这样。接受治疗,你才有可能好起来。”
陆离没有被放开。他看见李医生后退,继续用在他眼里定格变化的动作从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针管。他抽吸了一瓶同样漆黑的液体,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那么再下一步治疗……”
叮叮叮叮!!刺耳的电铃声音响起,像是从老旧的有线广播音响内发出。李医生的动作停住了,而与此同时,头顶的灯管最后忽闪了一下,然后回复了正常照明。身后的医生放开了他,并在他向后挥舞拳头之前迅速离开。
不过两秒之内,三人就一句话也没有地飞速走出了房门。与其说离开,那速度之快,更像是在逃离他的病房。
陆离急速地喘息着,视线定格在床前镜子的倒影里。镜子里,他看见自己头发蓬乱,汗水在蓝白条纹的病服上留下深色的痕迹。而他双眼眼眶赤红,张着嘴喘息着——样子竟有点像方才围住他的三个医生。
陆离猛地弯腰,把刚刚藏在舌头地下的两粒药片吐在手心里。两粒药片沾满了唾液地黏在一起,边缘在舌下湿润的体温作用下略微融化。
陆离站起来走到厕所的隔间,把残余的药片丢到蹲坑内冲走。随着冲水的轰鸣声,他的嘴角有点神经质地抽动。
他知道,“病人”的非活动时间结束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狩猎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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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苏念晨来说,这半个小时同样非常难过。
和陆离一样,在门口收到游戏的信息以后,她的眼皮就毫无抵抗地合上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坐在一把桌子前的椅子上。
惊悚的感觉瞬间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窜上来,苏念晨猛地直起身,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一件白色的医生长衣。她立刻向后背摸去并转身——当看见自己的背包安然地放在椅子旁边时,她大为庆幸地呼出了一口气。
無錯書吧“你在这里做什么。”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她正坐在一个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里靠窗的桌子前,而其余的3个桌子都空无一人。一个和她穿着一样白色大褂的青年男性站在门口看着她,脸上憔悴的乌青脸色让他心里一紧。见苏念晨呆滞地盯着他,他皱起眉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在这里傻坐着干什么!病人的治疗时间已经开始了,还不快跟上来!”
“啊。”苏念晨从椅子上起身。她想起了在昏迷之前,自己手机上出现的游戏任务:
【你是医生,在游戏中治好十个以上的病人,则游戏通关。】
她的任务是治好“病人”。而根据门口这个胸牌上标注了“赵医生”的人话,现在这个病人治疗时间应该就是属于“医生”的活动时间。她应该跟上这个古怪的人,完成她治好病人的目标。
“我来了。”于是她说,把背包背在背上快步走过去。赵医生深陷的眼窝里的眼珠厌恶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包,但终于没说什么地离开。苏念晨跟在他身后,踏入了办公室外面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