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晨呼出一口气。她转头,目光回到面对着的墙上。木头墙面上有两个挂钩,而在墙面的正中间,挂着一把洁白的弓箭。
無錯書吧苏念晨屏住了呼吸。她曾经无数次摸过用过这把属于爷爷的古老的弓,可她从没像现在一样感受到它的美。她向前走近两步,当她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弓身的表面时,她的心跳近乎是虔诚的。用鹿骨雕制的弓身带来的触感是如此光滑细腻,她的五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将其握住。慢慢地,她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她想起了村里的信仰,想起了鹿是山林中智慧而圣洁的生灵,而用它的骨头做成的弓也是有灵性的。它是那样动人的洁白,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她想起了爷爷灰白的头发和胡须——脸颊的触感是温暖的,来自阳光和思念的暖意。
爷爷温和的嗓音隔着时光来到她耳畔:“念晨,不要害怕去探寻未知。你是猎人,是冒险者,你不必害怕。“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转身,她用手语回答门口的女孩:
【我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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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第四次游戏的通知时,陆离正在屏息站在走廊的拐角。
他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建筑内狭长走廊的尽头拐角,恰好是一条长走廊向左拐连接短走廊的地方。此刻,他正背靠着墙站在那条短走廊上,手中紧握着他新得到的漆黑铁锤。从长走廊上看过去,他的身影刚好被灰白的墙角挡住,而他闭着眼睛专注在那由远及近的声音上。
听到声响本身并不是需要专注才做得到的事。事实上,脚步声和尖叫声与狭长墙壁之间发出的回音混响,喧闹的杂音直吵得人心脏不安地紧缩,耳边嗡嗡的一片。但陆离正专注于分辨那些响亮噪音之中对他有价值的信息:他不能探头去看,因此知晓来者位置的唯一方式,就是从那些纷乱的尖叫和碰撞声中听见严冬的脚步。
哒哒哒哒!他听见了。随着那急速而稳健的声音靠近,他不动声息地握紧了武器的手柄。还有三秒。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他心里一动,但却无暇顾及——还有一秒。
当四肢着地急速冲刺的怪物出现在拐角的瞬间,他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形状是斧头利刃的那一侧对准了匍匐前进的怪物脑袋,然后尽全力挥出!
他完全站在怪物的视线盲区,因此这一刀下去,尖利的刀锋毫不意外地没入了它七零八碎的脑颅。漆黑的血浆状物质从脑袋上狰狞的开口中涌出来,怪物惨叫了一声,转动在斧头下被砍成半边的眼球望了他一眼,随即消失在面前。
窗外的漆黑消散,正常的天空和街景取而代之。陆离松开了手,而他的铁锤立在原地——刚刚那一挥的巨力撞击之下,铁质斧面的半边深深陷入地面,稳稳地立在原地。
严冬出现在拐角,被汗水浸湿的上衣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它跑了?”
“跑了。”陆离点头。他一边平复瞬间爆发力带来的喘息,一边拿出手机查看了消息:
【亲爱的玩家,第四场游戏即将开始】
【此次游戏的名称为:《四号医院》】
【请各位玩家在今晚零点前抵达游戏地点:容城第四人民医院】
他长久地注视着纯黑底色上血红的字体,久到严冬终于询问了:“游戏来了?”
他熄屏了手机,脸上如常:“对。今晚零点,在容城第四人民医院。”
“著名的精神病医院。”严冬好像觉得可笑地勾起嘴角,低头看着张开五指的右手。和陆离的斧头一样,他尖锐的指虎上沾满了鬼冰冷漆黑的体液。“训练了这么久,今天是我们配合最好的。”他说。隔了好久,他又一次开口:
“今晚,你觉得他会来吗?”
“一定会。就算他不主动现身,我也会逼他出来。”陆离说道,用的是坚定的陈述语句。他想起了昨晚的梦——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到那个重复的梦魇。梦的细节越来越完善,越来越难以醒来,甚至正在一点点匹及乃至超过现实的质感。方才,当他的手上传来斧头没入怪物皮肤的丝滑手感时,他恍惚回到了梦里用刀贯穿苏念晨的时刻。
陆离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嘴里弥漫开的铁锈味让他清醒了一点。他知道自己的梦境是被陆阎影响的结果,而在这长期的影响下,他开始分不清现实的界限了。这很危险,这非常危险——会不会有一天,当他再次用刀杀死少女的时候,他发现那并不是梦……
手机持续地震动起来,他等待的电话在这时响起。盯着联系人三个字的名字看了两秒,他按下了接听键:“喂?”
“喂,陆离。”苏念晨的声音传来,和昨夜梦里的一样清晰,“你今晚会杀了我吗?”
“什么?”陆离嗓子堵住了。
“嗯?”电话那头很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今晚要和我一起走吗?”
“哦,当然,一起走。”陆离回过神来一样地说道,“嗯,我和严冬一起,和你一起。我们晚上十点见面,然后一起过去。”
对面停顿了一下:“你还好吗?”
“我很好,放心。”陆离说,“晚上见。”
他挂断了电话,而严冬正皱眉审视着他。当陆离转身面对他时,他手上正摘下自己的指虎,凌冽的眼睛锁在对方的脸上:“我和你一起进去,会被当成玩家吗?”
“我猜测是的。最坏的可能是,游戏半界不允许你进入。”陆离的状态恢复了正常,“我们尽量想办法一起进去。”
严冬点头。他的眼睛里亮起了光——那是愤怒和期盼交织的火焰。他低声说道:
“就在今晚。”
陆离和他望向了同一个地方。那是二人面前的窗外,冷清的天光倾泻在城市的街道上,不过是最寻常的街景。就像无数个,最寻常的日子一样。
但是二人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像在看一幅稀奇的油画。他们都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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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疼痛让陆离醒了过来。
这疼痛过分剧烈,惨叫的欲望占据了思绪的大部分空间,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辨认疼痛的部位。当神经慢慢习惯了这强烈的刺激以后,他才终于明白那爆炸的痛感是从他的脑袋深处扩散开来的。颅骨内流动的血浆里仿佛充满了坚硬的石子,其锋利的边缘在流经太阳穴时格外鲜明地挤压着他的神经。当他感觉到血管要被刮穿时,他终于叫出了声来。
陆离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折磨到让人发疯的痛感也就在这时消失不见,空留他的血管在太阳穴皮肤下突突地跳动着。他喘着气四下看去——看见了自己。
他正对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他看见自己正坐在一张铺着蓝色床单的病床上。被汗水浸湿的凌乱黑发贴在他的头顶,而他双目赤红地盯着镜子里的倒影,宛如这些天和严冬练习时一直击杀的厉鬼。而他的身上,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
医院!他的思绪这时联系了起来——现在是深夜,他是在第四人民医院参加游戏。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突然一个人来到病房里?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复……
对了,今晚,他、严冬和苏念晨三人准时抵达了医院门口。可到了游戏时间时,他们却受到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容城第四人民医院。并且,让我们为新加入的游戏玩家“严冬”致以诚挚的问候】
【本次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在游戏开始前,玩家将分配得到两种不同的身份。一共将有三名“医生”,四名“病人”:得到身份为“医生”的玩家,将成为医院医师的一员;而得到身份为“病人”的玩家,将在医院接受治疗。】
【得到“医生”和“病人”身份的玩家对应的任务不同,游戏的起点和终点也不同。游戏时长共三个小时,两种身份的角色各有半个小时的活动时间,并将交替进行。活动时间,玩家可以拿到携带的武器,非活动时间内,必须放下武器回到各自的起点。】
【接下来,将为各位玩家推送对应的身份和任务。】
所有人,甚至包括严冬的手机都收到了信息。陆离的手机上,写着这样简短的一句话:
【你是病人,在游戏中杀掉十个以上的医生,则游戏通关。】
在意识消失前,他最后的动作是看向了苏念晨的手机屏幕。可他只来得及看见开头的【医生】两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黑。等他再次醒来时,就是在这张病床上。
他看了自己的样子好几秒,然后才把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上。他身边什么也没有,原本随身携带的铁锤和手机都不翼而飞。如果这时意外发生,他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自己的拳头。
他睡着的单人床边上是一个挂着吊瓶的铁架,床头柜的面上摆放着一个盛装着大大小小接近十个棕色药瓶的铁盘。这是一个单人间的病房,在他床尾立着一面巨大的等身镜,位置恰好能让睡在床上的人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倒影。
镜面反射带来的视觉效果放大了房间的空间,可陆离紧接着就发现,他两边刷着浅蓝色油漆的墙面和他的距离近到离奇——这房间的大小仅仅是他床面积的三倍不到,看上去不像是个供患者休息的病房,更像是个逼仄的集装箱。
他左边的墙壁上是一个没有门板的门框,隐约的尿素臭味从里面弥散出来,应该是个卫生相当糟糕的厕所。他右边的墙壁偏上的位置开着一个方形的小窗,被蓝色的厚重窗帘完全遮盖住,把室内光线的统治权完全交给了天花板上落满灰的LED灯管,昏沉的白色灯光让原本就狭小的环境更加压抑起来。
陆离没学过心理,但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个有利于患者康复的环境。他从床上翻身踩在地面上,发现自己穿着的鞋子也和衣服一样不翼而飞,脚底直接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绕到镜子的后面——
镜子恰好挡住的地方,是一个刚好能够一人通过的铁门。铁门的上半部开着一个极小的开口,仅有几十平方厘米面积的开口上还铺着极粗而细的铁丝,隔断了内外的接触。那铁门极其厚重,像是用于关押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
等陆离走过去站在门前时,狭窄的空间让他的后背几乎贴在了镜子的背面。眼睛的高度刚好对准了那被铁丝隔断的窗口,他于是把脸贴上去,尽可能向外观察情况。
外面是一条目测二十米长的过道,天花板顶上是同样肮脏的LED灯,和房间里的光线一样昏暗压抑。过道的两边都是和他身前一样的铁门,从那过小的窗口中看去完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过道一边的尽头是向上的楼梯,另一边则是一条死路——这是地下?
封闭的空间,压抑的光线,昏沉的空气——这绝不像什么治疗心理疾病的地方,倒更像是在创造精神病患者。
陆离盯着对面的房门看,猜想着同样分配到“病人”身份的患者会不会就在其中。紧接着立刻,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了窗户前!
这张脸完全没有靠近的过程,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前方,惊得陆离立刻要后退,却被身后得镜子堵在了门前。随即他意识到,这铁门不仅关押了自己,也隔开了外面的家伙。那张脸和门上得窗口靠得极近,几乎和陆离一样贴在了铁丝网上,因此他只能看见一双露出的眼睛。装着眼球的苍白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灰暗的黑眼圈层层叠叠在眼球下方的褶皱里,而那瞳孔黑得可怕的双目,死死地盯着陆离。
“你醒了。”眼睛的主人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