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绝对过不了任何安检。陆离心里想着,问道:“这得要多少钱?”

一般人拿到这样一件狰狞的武器,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立刻关心它的价格。这样的东西没有除了破坏之外任何的制造目的,而陆离的口吻就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自然。老肖锐利的鹰眼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说道:“我不知道。”

“什么?”陆离眨了眨眼。

“兵器是有灵魂的,我只会把它们卖给契合的人。”老肖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铁锤。面对这些冰冷器物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比看人时柔和许多,“遇到合适的主人是它们被制造出来唯一的原因。从你接过它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是属于你的。我的交易原则是,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主人,就让主人来决定它应有的价值。所以,要花多少钱买下它,这取决于你。”

陆离露出恍然的喜悦表情:“好的,我觉得它是个无价之宝。那么我这就把它收下了。”

空气沉默了。过了好几秒,陆离再次开口:“交易结束了,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老肖瞪大了眼睛,“你一分钱也不给?!这样的宝贝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吗?”

陆离正色道:“当然不。我说了它是无价之宝——我真心觉得金钱没办法衡量它的价值,所以也不能给你钱。”

老肖瞪着眼睛对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严冬心里叹息着闭上了眼。这不怪老肖,一般来说,会对着武器露出那种非它不可的表情的人,都会极其爱护新得到的兵器。这时再听到老肖那段真诚的话,由他们自己提出的价格往往甚至高于它的定价。可这对陆离并不适用——他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家伙究竟有多不要脸。

缓过劲来,老肖嘴里再次飙出了一连串陌生的语言,这次陆离很高兴自己一点也听不懂。终于,她切换回了中文:“你这个小混蛋……我看人的眼神果然很准,你和它确实很合适。”

陆离把他的锤子抱在怀里:“怎么说?”

老肖冷笑道:“这件武器的造型杀伤力太强,一旦出手击中要害,被击中的人根本不存在幸存的可能。可偏偏它的尺寸中等,既不满足暴戾的莽夫需要的破坏力,也不满足谨慎的杀手需要的隐蔽性。它的大小刚好适合藏在背后,直到他的主人暴露无害外表下残忍嗜血的本性。我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有合适的人出现,直到今天,当你带着你那张平静的面具走进来时,我就知道是你了。你看上去冷静淡漠,不像那些将暴力展现在外的恐怖分子,可在你那张面具下面——你是比谁都更加病入膏肓的疯子。你就是它天造地设的主人。”

这段评价直白而毫不友善。陆离只是低头看了看在他拿在手上的武器,握柄和他的手掌完美地贴合着,微凉的触感甚至贴近他的体温。他微笑起来,那锤身倒影在他的眼睛里,和他双眸漆黑的颜色如出一辙:“嗯,是这样的。”

“带着它离开我的店吧,再也不要回来。”老肖最后说道。她转身顶着那头狮子一样的乱发走开,高大的身材再次隐没在放满武器的货架之间。

陆离左手托着底部把锤子贴近放在身边,刚好让他隐没在宽大的外套内部。他和严冬一起离开了地下室,这次他走在前面。当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走时,陆离开口了:“我很好奇,你买你的指虎花了多少钱?”

严冬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辞:“额,比你多。”

陆离想象着他的表情,知道这“比你多”不可能多出多少,心里觉得好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慷慨。她没有也把你赶走吗?”

严冬笑了一声:“她赶你走纯粹是因为不想再见你,而不是因为你没给她钱。老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大批军火的走私中转,给私人贩卖武器更像是她的爱好。”

他接着解释道:“她是一个兵器迷,按照自己的灵感设计了很多各种各样精良的武器,但从不为任何人定制。她曾说过武器和合适主人之间需要的是缘分,如果你和她的武器无缘,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卖给你的。所以只要你是那个合适的人,不管你提供怎样的价格,她都会欣然让你带走。”

严冬顿了一下:“不过直接白嫖的,你大概是她遇见的第一个。”

陆离微笑:“大概也会是最后一个。”他语气骄傲,就好像这是什么夸奖一样。

他们很快回到了地面上。再次打起游戏的黄毛小伙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出来,警惕地看了好几眼。见两人都自然地走出门去,他嘴里不知嘟囔了些什么,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投入似乎永不会结束的游戏局中。

走出暗黄的门帘,外面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陆离用力吸了几口气,排出肺里残留着的地下室的浑浊空气。他很好奇老肖究竟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里忍受下去的:“那个斯诺顿先生的手下,也都是这样的外国人?”

严冬回答道:“大部分。人类都有集群的习性,他以一个有着外国血统的犯罪领袖形象出现,自然会吸引很多在容城流落的混混。老肖不一样,她是个中俄混血,在来容城之前就跟着斯诺顿闯荡了。斯诺顿非常信任她,才会把手下第二大产业交到她手上。”

陆离挑眉:“对一个健身教练而言,你结交的朋友好像都挺有身份的啊。”

严冬的神色迅速垮下来,陆离这家伙总是揪着他不想谈论的话题不放。他终于决定,既然陆离早就不再相信他的职业了,还不如尽早阻止他的胡乱猜测:“我的确还在地下拳击场活跃。而对这些在灰色地带活动的人来说,面临威胁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你觉得谁会是他们最佳的临时保镖?”

他预想着陆离用虚伪的表情说出一些奚落他的话来,可没想到,少年的反应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说:“那就好。”

哪怕穷尽他的想象力,严冬也从没想过听到这样的坦白后,有人会用这种平静的神情说出这三个字来。可陆离就这么做了,自然而真诚地:“你长期活跃在危险的场合,这对我们未来的计划很有帮助。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导师和伙伴。”

严冬看了他好一会儿。他并不是不知道陆离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依然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确实就是他真心的反应。

说实话,严冬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从他走上那黑暗血腥的拳击场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本性:和严忘微对他的理解一样,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暴戾的因子,那些让常人望而生畏的拳脚和血汗是刺激他心脏跳动的鼓点。那些让肾上腺素飙升的疼痛和热血上涌的情绪是如此让他着迷,于是在他意识到之前,他这辈子都无法走出那样的生活了。

接受自己对他来讲并不困难。当他第一次将对面的拳手击倒在地时,那种胸腔里升腾起来热气也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活着。唯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这将会给他的家人带来的伤害。他明白自己离不开那些阴暗的非法勾当,于是离开便成了唯一的选择。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他从不认为这是什么正当的,可以被夸赞为有价值的事情。

严冬见过很多疯子,和很多比他更加嗜血如命的人打过交道。他见过暴戾的基因在人身上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知道人类的躯壳下可以包含多少扭曲的残忍。知道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这个认知并不让他感到归属,相反正因如此,他打心里看不起自己这类人,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所有亲近到听说他职业的人,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么是厌恶的惊讶,要么是玩味的审视,绝不会有其他。

绝不会是——非常优秀的导师和伙伴。

严冬最终移开了视线:“老肖说的一点不错,你是我从没见过的那种疯子。我真不该和你扯上关系。”

陆离笑起来,眼眸暗沉:“我倒觉得我们会成为不错的搭档。在某种方面,我们是一类人。”

严冬明显把这当成了一种侮辱,冷冷瞥了他一眼。

陆离毫不介意地耸肩:“你我都有冷血的基因,我们不会那样鲜明地感知和在意他人的痛苦。难道在陆阎提出拯救你女儿代价的时候,你有哪怕一丝一毫地犹豫过吗?”

严冬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知道答案:没有,一点也没有。当时在游乐园,他说的是实话——为了救他的女儿,让他牺牲任何人都可以。为了她,他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犯下足以下地狱的罪孽。

陆离的目光看向远方,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我们都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们的良知会为了目的让步。但苏念晨不会,她永远不会。她会为了救刚认识几天甚至是从前欺负过她的人赌命,她会冒险从天台拦下一个想要自杀的陌生人。她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非常迫切地想要见到苏念晨,想要看见那双清澈的栗色眼睛,想要听见她的声音。现在,她正在做什么呢?

严冬皱着眉,显然厌倦了这一段表白的戏码。在他要开口之前,陆离黑色的眼睛对上了他的。

他的眼神看上去依然是一片死水,可神奇的是,严冬从中感受到了和自己体内共鸣的情绪。他从那双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就像对着一面镜子,看见了那天抱着严妍尸体的自己。那时他的眼中,也有着一样的情绪。

“那个人砍断了苏念晨的胳膊,即便不择手段,我会让他加倍奉还。”那个人害死了我的小妍,即便不择手段,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我们,一定会让他坠下万劫不复的地狱。”

-----------

在远离市区的山边,天空中云层的密度被风刮散,冬日难得一现的阳光穿透断断续续的云雾投射到地面。虽然没有多少温度,但在这点光亮让田间残存作物上的露水反射着光,给这些静止的植物增添了些许动感,就像这些倔强生命依然存在的证明。

山里的一切在熹微的日光下保持着安静。安静的山峦,安静的田埂,安静的土屋。当日头升起到将光线从窗户照进屋内时,”吱呀”一声轻响闯进了这片宁静的领域。

紧闭的房间门被打开了。久无来客的地板上扬起一阵烟雾状的尘灰,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空气中舞动。苏念晨从门口走进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安静的老旧房间被阳光和飞尘填满,而她走进来,就像一脚踏进了流逝的光阴里。

这是她曾经和爷爷一起生活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

门口,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孩跟在她后面,站在门边停了下来。她灰扑扑的脸上是一双巨大的眼睛,像田间的那些露水一样在阳光下发光。苏念晨走进房间后便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墙看,她不得不伸手轻敲两下木门,以引起她的注意。

苏念晨回神一样地转头。门口,女孩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伸出两只手比划着手语:

【你走后没有人住在这里,我会定期来打扫。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苏念晨心头一软,眼神流露出温和而怀念的光来。她表情认真地看着女孩,同样用手语比划道:

【谢谢带我过来,乐乐。】

叫做乐乐的女孩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接着摇了摇头,手上说道:【不用谢。这是姐姐离开村子以后第一次回来,我很想你。】

苏念晨微笑:【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看你的。】

無錯書吧

乐乐也微笑起来。她脸上是好奇的表情:【为什么要回来拿走这把弓箭?我以为城里面用不着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