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董洁的脸上。

董洁靠坐在床头,眯缝着眼侧过头,那只受伤的脚踝被两个枕头叠起来垫着,肿胀处涂抹了李想从24小时药店买来的药膏,但那片淤青依旧是青紫色一片,盘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穿着一件从后备箱箱里翻出的广告T恤,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那双往日里冷静又充满智慧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疲惫。

李想瘫坐在床尾的地上,背脊硌着床沿,头后仰抵住床垫,脖颈以一种别扭的角度来回扭动,借以舒缓颈椎的疼痛。

一夜未眠。

他们没有再交谈,只是在沉默中消化着那份从“摇篮”文件夹里挖出的、足以颠覆世界的恐怖真相。

“我留下。”

最终,是董洁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不带一丝的拖泥带水。

李想闭着眼睛,没有抬头。

“你的脚……”

“脚是借口,”董洁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课题,“我的‘武器’是算力,是网络。把我带去东京,我就是个累赘。留在这里,我才能成为你的眼睛和耳朵。”

她顿了顿,视线越过李想的头顶,投向那片被窗帘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影子。

“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警察,甚至不是一个组织。它是一个‘系统’,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两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就像黑夜里点着两支火把走路,只会把所有的狼都招来。”

“分开,一生一死。绑在一起,同归于尽。”

她的话,现实、残酷,却又无可辩驳。

李想缓缓把仰着的头抬起来,看向她。他看到她苍白的脸颊和眼底的血丝,也看到了那血丝之下,不容置疑的决绝。

無錯書吧

这不是商量。

是决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房间里的尘埃都仿佛停止了浮动。最后,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一句“保重”。

他们的告别,只是一次深沉的对视,像两块即将沉入深海的铁,用最后的目光确认彼此的存在。然后,便各自奔赴那片名为宿命的战场。

李想拿起了手机,在那片墨绿色的对话框里,敲下了一行字:

“我需要一个身份。去东京。”

Q的回复,几乎是秒至。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好,十五分钟后回话。”

一刻钟,手机震动了。

“中午十二点,加州理工学院,西区体育馆,G栋,地下二层公共储物柜,A-29号。密码是斐波那契数列的第30位。自己去算。”

“给你准备的‘人生’,应该能让你满意。”

三个小时后,车子驶入加州理工学院的大门。

从学院医务处那里出来,李想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那个储物柜前。

当他用指尖输入那一串代表密码的数字时,心中掠过一丝荒谬感。一个能随意玩弄全球网络、发动城市级别混乱的幽灵,却偏爱用这种古老的数学谜题来设置障碍,这是一种怎样的恶趣味?

“咔哒。”

柜门应声弹开。

里面,只有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包裹,和一个全新的、还带着标签的黑色双肩包。

李想将包裹取出,回到那辆福特金牛座的后座,才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

里面的东西,让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一本深蓝色的美国护照。

一张加州驾照。

一个戴尔工作站级别的轻薄笔记本电脑。

一部谷歌最新款智能手机。

一块欧米茄海马手表,007同款。

几张不同银行的信用卡。

还有一张东京大学的访问学者邀请函,上面印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大卫·陈(DavidChen)”。

护照上的照片,就是他自己。但又不是他自己。照片里的男人,眼神温和,嘴角带着一丝学者式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那张脸,分明是他的,却被剥离了所有属于“李想”的疲惫、警惕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属于上流精英阶层的、无懈可击的体面。

他拿起驾照,上面的签名,笔迹流畅自信,仿佛他已经用这个名字签过无数次文件。

他甚至翻开了邀请函,上面的每一个字,从字体、间距到墨水的渗透程度,都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不像是伪造的。

这更像是从另一个人的真实人生里,连皮带骨地、活生生地剥离下之后交到他手上。

Q,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包裹的最底下,是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手写的、娟秀中带着一丝不羁的字迹:

“航班号UA837,洛杉矶国际机场飞往成田机场。机票已经订好,在你新身份的邮箱里。别迟到。”

“哦,对了,那辆破车开到机场长期停车场就行,会有人‘处理’掉的。”

“祝你在寿司之国,玩得愉快。”

落款,是一个用笔画出来的、俏皮的Q字母,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恶魔尾巴。

洛杉矶国际机场,TomBradley国际航站楼。

人潮汹涌,像一条由不同肤色、不同语言汇聚成的河流,缓缓流向一道道通往世界各地的闸口。

李想,或者说,现在的“大卫·陈”,穿着双肩包里那套全新的休闲西装,推着一个行李箱,汇入了这条河流。他没有托运行李,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双肩包里。

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行走在活人的世界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悬浮的钢丝上,稍有不慎,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穿着制服的机场安保人员不经意间扫来的目光,能听到广播里播报航班信息时,那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念诵他的通缉令。

他将护照和电子登机牌递给安检官员。

那个拉丁裔的女人头也不抬,熟练地接过,在机器上扫描。

“嘀——”

一声轻响。

在李想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女人看了一眼屏幕,又抬头看了一眼李想,那眼神平淡无奇,只是例行公事地核对。

但就是这一眼,让李想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他强迫自己露出那个属于“大卫·陈”的、温和的微笑。他的面部肌肉在轻微地抽搐,但他知道,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完美的、礼貌的表情。

女人点了点头,将护照递还给他。

“祝您旅途愉快,陈先生。”

他走过安检。

将笔记本电脑、手机、手表和那枚存储器放进塑料筐里。当那个筐子滑入X光机的黑暗洞口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同被吞了进去。

他走过金属探测门。

世界,在那一秒,寂静无声。

没有警报。

他取回自己的物品,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从地狱里捞回来的失物。

最后一道关卡,海关。

那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白人官员,看起来百无聊赖。他接过李想的护照,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

李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像战鼓,擂得他胸口发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滴冷汗,正从他的后颈滑落,钻进衣领里。

官员的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审判他罪名的判官落下的槌音。

终于,那官员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那个沉重的印章,在护照的签证页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

那声音,宣告了一个逃犯的消失,和一个虚构之人的诞生。

十三个小时后。

飞机降落在日本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当李想走出航站楼,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一股与洛杉矶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涌入了他的肺里。

潮湿、干净,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海洋和都市混合的气息。

他坐上了开往市区的利木津巴士。

窗外,是秩序井然的高速公路,是干净得过分的街道,是无数造型各异、却又和谐共存的建筑。

一切都看起来井井有条。

然而,当巴士驶入新宿,当那片由无数霓虹广告牌、巨型LED屏幕和摩天大楼组成的、如同数字生命体般的城市森林,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视野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独感,瞬间将他吞噬。

他站在涩谷那全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

信号灯变换,成千上万的人,像被无形的指令驱动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涌来,与他擦肩而过,又涌向四面八方。没有人看他一眼,没有人为他停留一秒。

穿着校服、嬉笑打闹的女高中生;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打扮怪异、头顶潮流发型的年轻人……

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汇成了一片没有表情的海洋。

东京没有拥抱他。

它只是用千万盏霓虹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用亿万人的嘈杂,彻底地淹没他。

在这座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都市迷宫里,他不是过客,不是学者,甚至不是一个逃犯。

他是一粒无人在意的、随时都可能被这个城市的尘埃。

而那个名为“蜂巢”的阴影,此刻,又藏在哪一盏闪烁的灯火背后,用怎样的一双眼睛,玩味地欣赏着他这只闯入迷宫的、孤独的老鼠?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存储器。

这是他唯一的地图。

也是,通往下一个陷阱的……路标。

「又来晚啦,国庆前一天,朋友们懂的。那,在小说里,李想能适应‘大卫·陈’的身份并在东京生存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