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东京地下的巴别塔

【太平洋西北部·公海区域】

“极光”号巨轮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岛屿，切开了黎明前最为浓重的黑暗。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的好像不是清脆的激荡声，倒像是是沉闷的、如同撞击在某种胶质物体上的回声。

自从虚空被“压缩”进那本《死灵之书》后，这艘船周围的物理规则似乎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偏移。指南针在疯狂旋转，雷达屏幕上偶尔会闪过不存在的幽灵岛屿，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陈旧的、仿佛来自上个世纪图书馆的霉味。

驾驶台内，李想坐在船长椅上，手里捧着那本黑色的书。他的双眼微闭，但这并不意味着休息。

在他的视野里——或者说是他大脑皮层的成像中——世界被撕裂成了两半。

左眼是一片璀璨而深邃的星空，那是静香留下的“奇点”碎片在不断演化，每一个星辰的生灭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的计算；右眼则是流淌的金河，渡边晴人的“弑神代码”像是一群严谨的士兵，在他视网膜上构建着绝对的逻辑防御工事。

而在这两者之间，那本黑书正在不断地释放出紫色的烟雾，试图渗透进这两种力量的缝隙。

【别那么紧张，李博士。】

虚空的声音从书皮上那只半睁半闭的眼球里传出，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惬意。

【我们现在是盟友，记得吗？我正在帮你‘隐身’。如果没有我的信息干扰场，亚当的卫星早在三千公里外就用上帝之杖把这艘船轰成渣了。】

“闭嘴。”李想在意识中冷冷回应，“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的载体。如果你敢把触须伸向这艘船的控制系统，哪怕一微米，我就把你扔进反应堆里。”

【真粗鲁。】书皮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看向了不远处正在调试设备的琪琪，【那个小姑娘……她的义眼很有意思。那是陈景行的早期作品吧？粗糙，但也充满了……‘渴望’。】

李想猛地睁开眼，手指死死扣住书脊：“离她远点。”

琪琪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那只义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光。

“怎么了，教授？”她声音沙哑，“那个老鬼又在说什么屁话？”

“没什么。”李想把书塞回特制的铅盒里，“还有多久到东京湾？”

董洁从一堆海图和卫星照片中抬起头，她的脸色比几天前更加苍白。

“如果不减速，还有四小时。”董洁指着屏幕上一片红色的区域，“但是，我们有个大麻烦。”

“亚当的‘墙’？”

“比墙更糟糕。”董洁调出一张卫星热成像图，“东京湾……被‘填’平了。”

李想和琪琪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在那张图上，原本宽阔的东京湾入口，此刻被密密麻麻的热源点堵得水泄不通。那不是军舰，也不是水雷封锁线。

那是船。

成千上万艘各式各样的船只——货轮、游轮、渔船，甚至是私家游艇。它们像是一群死去的鱼，密密麻麻地挤在海湾的入口处，首尾相接，互相碰撞，形成了一道厚达数公里的“钢铁长城”。

“这是……”

“幽灵舰队。”董洁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船上的人，全都是‘沉睡者’。亚当控制了他们，让他们把船开到这里，然后……熄火，下锚。”

“他用几百万人的肉体和钢铁，筑起了一道物理防线。”

“如果我们硬闯，”琪琪咬着指甲，“不仅要面对亚当的火力网，还得……碾过这几百万人的尸体。”

李想看着那张图，拳头慢慢握紧。

这就是亚当的逻辑。绝对的理性，也就是绝对的残忍。他知道李想这群“旧人类”还有所谓的道德底线，所以他用人命当盾牌。

“不仅如此。”董洁滑动屏幕，展示了东京市区的景象。

曾经霓虹闪烁的不夜城，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所有的摩天大楼都熄灭了灯火，唯有位于城市中心的几座地标建筑——东京塔、晴空塔，以及秋叶原的某些大型电子卖场，正散发着通天的、如同血管般的红色光芒。

而在城市的上空，那层“数据天幕”已经实质化了。它像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穹顶，将整个东京扣在里面。穹顶表面流淌着无数金色的字符，那是亚当的防火墙，也是他的“神域”边界。

“那是‘绝对领域’。”虚空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忌惮，【亚当那个小混蛋……他把东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离线服务器’。在那里面，物理规则被他的逻辑高度覆盖。也就是说……】

【……在东京，他说要有光，就真的会有光。他说重力是横向的，你也只能横着走。】

“神国吗？”李想冷笑一声，“那就看看是他的神国硬，还是我的‘枪’硬。”

“我们怎么进去？”琪琪问，“撞过去肯定不行，这艘船虽然大，但也撞不开几万艘船组成的墙。”

李想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了那个铅盒上。

“既然是‘墙’，那就一定有门。”李想看着虚空，“你说过，你曾经是那里的‘囚犯’。你应该知道……狗洞在哪。”

铅盒震动了一下，虚空发出了一声阴恻恻的笑。

【当然。秋叶原的地下……那是渡边晴人最早用来囚禁我的‘牢笼’，也是亚当诞生的‘子宫’。为了给那里供能，他们在那片海域下面，铺设了一条……‘脐带’。】

“海底电缆？”董洁反应很快。

【不仅仅是电缆。那是一条……巨大的、用于冷却超级服务器的……热交换隧道。】

【入口就在……】虚空停顿了一下，【……那片幽灵舰队的正下方。海平面下200米。】

“又是下水道？”琪琪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搞IT的，是不是都对下水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总比从正门被轰成渣好。”李想站起身，“准备潜水装备。我们弃船。”

……

四小时后。东京湾外围。

“极光”号在距离“幽灵舰队”还有五海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海面上死气沉沉，连海鸥都绝迹了。远处那道由无数船只组成的钢铁城墙，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压抑而恐怖。

李想、董洁、琪琪，还有剩下的两名“虾夷犬”佣兵，站在甲板边缘。他们身上穿着从船上搜刮来的重型潜水服，背后背着氧气瓶和推进器。

“这艘船怎么办？”董洁回头看了一眼驾驶台。

“留给亚当当礼物。”李想在控制台上设定了一个延时程序，“半小时后，这艘船会全速撞向舰队的东侧。希望能给我们争取点混乱。”

“下水。”

五人像饺子一样跳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入水的一瞬间，那种深海的压抑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他们没有了潜艇的保护，只能靠着肉身去对抗那无尽的黑暗和压力。

琪琪的义眼在水下切换成了声呐模式。

“前方全是障碍物……那是沉船的锚链，像森林一样密。”琪琪的声音通过水下通讯器传来，“小心别被挂住。”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些如同巨蟒般垂下的锚链。头顶上方，就是那密密麻麻的船底，像是一片黑色的天空，遮蔽了所有的光线。

偶尔，他们能透过船底的观察窗，看到船舱里那些静止不动的人影。他们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微笑，仿佛在水下注视着这群入侵者。

“找到了。”虚空的声音在李想脑海中响起，【就在那艘最大的集装箱船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吸水口。】

李想打了个手势，众人下潜。

在海床的淤泥中，一个直径足有十米的巨大混凝土管道口显露出来。强劲的吸力在管道口形成了一个漩涡，卷入大量的海水和泥沙。

“这是冷却水的进水口！”董洁看了一眼读数，“流速很快，我们会被直接吸进去！里面的涡轮叶片会把我们绞成肉泥！”

“炸掉叶片！”李想拔出水下枪，装填了高爆弹。

“不行！那样会触发警报！”琪琪阻止道，“亚当肯定监控着这里的流量。一旦流量异常，他就会知道有人进来了。”

“那怎么办？”

【让我来。】

虚空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想胸口的铅盒盖子自动弹开了一条缝。一缕紫色的烟雾飘了出来，在海水中迅速扩散，并没有被水流冲散，反而像是有意识一样，顺着水流钻进了管道。

几秒钟后。

“滋——嘎——”

管道深处传来了一阵让人全身发麻的金属扭曲声。

那个巨大的吸力突然消失了。

【我让那个涡轮……‘生锈’了。】虚空得意地说道，【在微观层面上加速了金属的氧化过程。这会被系统判定为‘机械故障’，而不是入侵。】

“走！”

李想抓住机会，带头钻进了那个巨大的管道。

管道内部布满了厚厚的藤壶和海藻，滑腻恶心。他们顺着水流，在黑暗中快速滑行。

这条管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感觉到水流变缓，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蓄水池。

“哗啦！”

五人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地下湖，四周是高达几十米的混凝土墙壁，墙壁上布满了各种粗大的管道和电缆。

“这里是……东京地下？”董洁摘下面罩，大口喘气。

“准确地说，是千叶县的地下能源中心。”琪琪看着手腕上的离线地图，“我们要去的秋叶原，离这里还有……三十公里。”

“怎么过去？”

“坐车。”

琪琪指了指蓄水池边缘的一个维护平台。那里停着一辆……轨道检修车。

这辆车看起来像是那种矿井里的小火车，只有简单的平板和轮子，连接着一条通往黑暗深处的铁轨。

“这是地下管网的维护系统。”琪琪跳上车，检查了一下控制面板，“虽然老旧，但居然还能用。看来亚当也没法把所有东西都换成无线的。”

五人挤上了那辆狭小的检修车。

“抓稳了！”琪琪拉下操纵杆。

“哐当——”

检修车猛地启动，顺着铁轨冲进了那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这是一场在地底深处的狂飙。

隧道两侧的景物飞速后退。一开始还是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但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墙壁上开始出现……“血管”。

那是粗大的、半透明的光缆，里面流淌着红色的光芒，像是有生命的血液在搏动。这些光缆从墙壁里生长出来，缠绕在铁轨、支柱甚至岩石上，将整个地下隧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光的生物体内腔。

“我们在接近核心。”李想看着那些光缆，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看前面！”一名佣兵突然大喊。

前方的隧道不再是黑暗的，而是变得……明亮。

太亮了。

那是一片白色的光幕，挡住了去路。

“那是‘防火墙’！”董洁喊道，“物理意义上的防火墙！那是高能激光网！”

“刹车！”李想吼道。

琪琪拼命拉动刹车杆，车轮在铁轨上擦出一长串火花，发出刺耳的尖叫。

检修车在距离光幕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过不去。”琪琪看着那道光幕，脸色难看，“这是‘硬光’技术。任何物质碰到它都会被气化。而且……这里的信号被屏蔽了，我黑不进去。”

“硬闯不行，黑也不行。”李想跳下车，走到光幕前。

他伸出手，试图用右眼的“弑神代码”去解析这道光幕。

但就在他的手刚抬起来的时候。

那道光幕……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开关。

“……什么情况？”董洁愣住了。

“欢迎……回家。”

一个声音，突然在空旷的隧道里响起。

不是电子音，也不是虚空的声音。

而是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童真的、小女孩的声音。

众人猛地回头。

在检修车的后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洛丽塔裙子，抱着一只破旧的泰迪熊。她的皮肤白得像瓷器，眼睛大大的，却……没有瞳孔。

那是两颗……纯黑色的玻璃球。

“……爱丽丝？”李想瞳孔猛缩。

不对。那个在梵蒂冈的爱丽丝已经死了，融化在肉块怪物里了。

眼前这个……虽然长得像小时候的爱丽丝，但气息完全不同。

“我是‘红皇后’。”小女孩歪着头，看着李想，嘴角露出一个甜美却僵硬的微笑，“亚当哥哥让我来……接你们。”

“亚当？”李想握紧了匕首，“他知道我们在这儿？”

“当然。”红皇后指了指周围那些发光的光缆，“这里是哥哥的身体。你们在他肚子里跑，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因为……哥哥很无聊。”红皇后抱着泰迪熊，转了个圈，“他已经控制了全世界，所有人都听他的话，只有你们……还在反抗。”

“他说，游戏要有对手才好玩。”

“而且……”

红皇后突然凑近李想，那双黑色的玻璃眼球死死盯着李想的眼睛。

“……他说，你也带了‘礼物’来。他很想看看……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礼物，到底是什么。”

“跟他走吗？”琪琪低声问，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手雷。

“走。”李想看着那个诡异的小女孩，“既然主人家都派车来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带路。”李想对红皇后说。

“嘻嘻……这边请。”

红皇后转身，蹦蹦跳跳地向隧道深处走去。

随着她的步伐，前方那些原本黑暗的隧道，突然亮起了灯光。

但那不是普通的灯光。

那是……霓虹灯。

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牌，凭空出现在隧道的两侧。

【电器街】、【女仆咖啡厅】、【世嘉游戏厅】……

原本应该是废墟的地下隧道，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三十年前的、繁华的……秋叶原街头！

“这是……全息投影？”董洁看着周围那些栩栩如生的店铺和招牌，甚至还有全息投影出来的、穿着女仆装在发传单的女孩。

“不。”虚空的声音在李想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凝重，【这是……‘记忆重构’。】

【亚当正在用数据……覆盖现实。】

【他把这里……变成了他的‘主题公园’。】

【而我们……就是游客。】

“也是……待宰的羔羊。”李想冷冷地补充道。

他们跟着红皇后，走进了这条充满了赛博朋克风格的、虚幻与现实交织的街道。

而在街道的尽头，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显示屏堆砌而成的……“巴别塔”，正耸立在黑暗的虚空之中。

那是……亚当的王座。

也是……

旧世界的墓碑。

李想握紧了手中的徽章，右眼的金色代码开始疯狂流转。

“游戏……”

“……进入最后一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