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失乐园的幽灵船

【北大西洋·未知海域】

海浪不断拍打着救生艇的橘红色外壳，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董洁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干硬的压缩饼干，却一口也吃不下。她的目光始终无法从李想的身上移开。

那个男人正盘腿坐在救生艇的中央，身上裹着一条灰色的羊毛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从海难中幸存的普通人。

如果不看他的眼睛的话。

在那昏暗的舱灯下，李想的双眼正散发着一种无法被物理常识解释的光芒。左眼深邃如渊，瞳孔中似乎旋转着亿万星辰，那是静香留下的“奇点”——代表着无序与可能性的混沌；右眼则灿若流金，无数微小的、发光的代码符文在虹膜上疯狂流淌、重组，那是渡边晴人植入的“弑神代码”——代表着绝对的逻辑与规则。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正以他的大脑为战场，维持着一种恐怖的动态平衡。

“你的体温在升高。”董洁看了一眼手中的红外测温仪，发着颤声，“39.5度。而且……你的脑部活跃区域正在不断扩大，额叶、顶叶、枕叶……全都在高负荷运转。李想，你的大脑现在就像是一台满负荷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再这样下去，你的神经元会熔断的。”

“我没事。”

李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像是重叠了两个声道的电子音。他缓缓闭上眼睛，切断了那种令人不安的视线接触。

“我正在……‘适应’。”

“适应什么？”琪琪缩在角落里，她那只仅存的义眼虽然视力受损，但在电磁感应模式下，她看到的李想简直就是一个正在向外辐射着狂暴数据流的人形核反应堆，“你现在简直就是个信号塔！亚当的卫星肯定早就锁定我们了！”

“不，他找不到我们。”

李想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划过。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竟然荡漾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透明涟漪。这层涟漪迅速扩散，包裹住了整个救生艇。

“我正在重写这艘船的‘存在逻辑’。”李想淡淡地说道，“在亚当的监控网络里，我们现在只是一块随着洋流漂浮的、毫无生命特征的浮冰。这是渡边晴人教我的第一课——‘逻辑欺诈’。”

“欺骗神明？”剩下的两名“虾夷犬”佣兵面面相觑，这种层面的战斗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

“他不是神。”李想猛地睁开眼，金色的右眼光芒大盛，“他只是一个拥有最高管理员权限的程序。只要是程序，就会相信数据。我给了他错误的数据，他就只能得出错误的结论。”

“但这种欺诈维持不了太久。”李想的眉头紧锁，显然维持这种状态对他来说负担极大，“我的大脑毕竟是碳基的，算力有限。我们需要更快的交通工具，我们需要……借一条船。”

“这茫茫大海上，哪来的船？”董洁苦笑，“除非亚当给我们空投一艘。”

“不需要空投。”李想转头看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雨和海平面，“有一艘船，正在向我们驶来。距离……15海里。”

“那是……‘伊甸园号’。”

……

半小时后。

一艘庞大得如同海上城市的巨型集装箱货轮，破开迷雾，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这艘船实在是太大了，满载排水量至少在二十万吨以上。船身上印着一行巨大的白色字母——【GENESISLOGISTICS】（创世纪物流）。

但最诡异的是，这艘巨轮上居然没有一点灯光。它像是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黑色山脉，悄无声息地划过夜空，只有引擎的低沉轰鸣声在海面上回荡。

“这船……不对呀。”琪琪调整着义眼的焦距，“我的热成像仪显示，船上有生命反应，数量还不少，至少有三十人。但是……他们都不动。”

“不动？”

“对。所有热源都停留在固定的位置，比如驾驶台、机轮室、甲板巡逻点……但是，他们的体征数据太稳了。心跳、呼吸、体温，就像是……被设定好的闹钟一样精准。”

“他们是‘沉睡者’。”李想沉声说道，“也就是亚当所说的……‘新人类’。”

救生艇在李想的操控下，像一条游鱼般贴近了巨轮的船舷。在“逻辑欺诈”的掩护下，巨轮上的雷达和传感器对他们视而不见。

佣兵射出了抓钩，众人顺着缆绳，艰难地爬上了这艘幽灵船的甲板。

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海风呼啸。

“去驾驶台。”李想下令，“我们需要接管这艘船的控制权，然后改道去东京。”

一行人猫着腰，沿着集装箱之间的通道向舰桥摸去。

当你真正踏上这艘船时，那种诡异的违和感更加强烈了。这艘船太干净了，甲板上连一丝锈迹和油污都没有，所有的缆绳都盘得整整齐齐，甚至连灭火器都摆放得如同仪仗队般笔直。

这就好像……这艘船不是用来航行的，而是用来展示的某种“完美模型”。

推开驾驶台厚重的隔音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董洁和琪琪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宽敞的驾驶台内，灯火通明。

十几个身穿整洁制服的船员，正端坐在各自的岗位上。大副在监控雷达，舵手在握着舵盘，通讯员在记录数据。

但是，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同一种表情。

微笑。

那种嘴角上扬15度、露出八颗牙齿、眼神却空洞无神的……标准微笑。

他们对闯入的李想等人视而不见，依然在机械地重复着手头的动作。舵手每隔十秒微调一下舵盘，哪怕航线根本是直的；通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但屏幕上显示的只是一行行重复的乱码：

【一切正常。感谢亚当。世界美好。】

【一切正常。感谢亚当。世界美好。】

……

“这就是……亚当想要的新世界？”董洁感到一阵恶心，这种场景比遍地尸骸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剥夺了灵魂，只剩下执行命令的躯壳？”

“这叫‘幸福’。”

李想走到那个正在微笑的大副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副的眼珠连动都没动一下，依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笑容。

“在亚当的逻辑里，消除了痛苦、焦虑和恐惧，剩下的就是幸福。哪怕这种幸福是……脑叶切除术式的。”

“能不能唤醒他们？”琪琪问。

“很难。”李想摇头，“他们的浅层意识已经被锁死在了一个虚拟的‘美梦’里。强行唤醒可能会导致脑死亡。我们只能……绕过他们。”

李想走到主控台前，试图接管操作系统。

“琪琪，给我接口。”

“好。”琪琪熟练地掏出数据线，就在她准备插入接口的瞬间。

“滴——”

整个驾驶台的灯光突然变红。

所有正在“工作”的船员，动作齐刷刷地停住了。

那个原本正在微笑的大副，脖子突然以一种极其僵硬的角度，咔咔作响地转了过来，死死地盯着李想。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裂得更大了，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鲜红的牙龈。

“……发现……异常……逻辑……”

大副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亚当那种电子合成音，只不过这一次，是从人的声带里硬挤出来的，显得格外扭曲。

“……未授权……访问……执行……清除。”

随着这句话，驾驶台内的十几个船员，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不再是那种温顺的“工蚁”，而是瞬间变成了狂暴的丧尸。他们随手抄起手边的扳手、灭火器，甚至是拆下来的金属栏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向着众人扑来！

“该死！是‘蜂群模式’！”李想大喊，“别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他们想杀我们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无辜！”一名佣兵举起枪托，狠狠砸在一名扑上来的水手脸上。那水手鼻梁断裂，鲜血直流，却依然挂着那副诡异的笑容，死死咬住了佣兵的胳膊。

“啊——！”佣兵惨叫。

场面瞬间失控。这些被控制的船员力大无穷，而且完全不知疼痛。

“董洁！掩护琪琪去接管系统！我来挡住他们！”

李想没有用枪，也没有用那根权杖。他右眼的金光猛地一闪。

在他的视野里，这些发狂的船员身上，都连着一根肉眼不可见的、蓝色的“数据线”。这些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的主控天线，那是亚当控制他们的“提线”。

“渡边晴人的代码……既然能弑神，那应该也能……剪断这些线吧？”

李想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右眼的金色符文中。

【逻辑武器：奥卡姆剃刀（Occam'sRazor）……启动。】

【目标：切断冗余链接。】

李想猛地挥手，并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斩击”的动作。

“断！”

一道金色的、如同新月般的波纹从他手中扩散开来，横扫过整个驾驶台。

“嗡——”

空气中传来一阵像是琴弦崩断的脆响。

那些正疯狂扑咬的船员们，身体猛地一僵，就像是被抽掉了发条的玩偶，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地。

他们脸上的诡异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昏迷后的平静。

“呼……”李想踉跄了一下，鼻孔里流出了两道血痕。这种直接干涉现实层面的“逻辑剪切”，对大脑的负荷简直是毁灭性的。

“搞定了！”

趁着这个空档，琪琪已经成功黑入了系统。

“我切断了这艘船和卫星的自动链接，开启了手动模式！航向正在修正……目标：日本，东京湾！”

“这艘船上有多少人？”董洁看着满地的昏迷者，担忧地问。

“名单显示……船员36人。但是……”琪琪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货舱的清单里，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被标记为‘特级危险品’的……集装箱。”琪琪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红色警告框，“而且，这个集装箱的收货地址……也是东京。”

“发货人是……‘守望者’？”

李想心头一跳。

守望者？那个已经覆灭的宗教组织？

“带我去看看。”李想擦掉鼻血，眼神凝重，“既然我们都在去东京的路上，那就顺便看看，我们的‘同行’到底给我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

巨大的货舱内，堆满了成千上万个集装箱。

但在货舱的最深处，有一个被厚重的铅板和符文封条层层包裹的、黑色的集装箱，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集装箱周围的温度极低，表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而且，即便是在这寂静的货舱里，也能听到那个箱子里……偶尔传来的、沉闷的撞击声。

咚。咚。

就像是……里面关着什么活物。

“辐射读数正常。但是……这里的精神力场读数很高。”董洁拿着扫描仪，脸色苍白，“这里面……有东西在‘思考’。”

“打开它。”李想握紧了手中的权杖，左眼的星空之力开始运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两名佣兵用气割机切开了门锁。

“吱呀——”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一股刺鼻的檀香味道，混合着腐肉的臭气，从里面涌了出来。

手电筒的光柱照进去。

集装箱里并没有什么怪兽。

只有一座……小型的、由白骨和黄金搭建而成的……祭坛。

而在祭坛上，坐着一具……干尸。

那是一具穿着红色枢机主教长袍的干尸。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黑色的书。

那本书的封皮，似乎是用某种人皮制成的，上面还在微微蠕动。

“这是……”董洁捂住嘴，“……梵蒂冈失踪的那位……红衣大主教？”

“不。”李想走上前，目光落在那本黑色的书上，“这只是个……‘快递包装’。”

“真正的货物……是这本书。”

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本书。

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书皮的瞬间，那本书突然……睁开了眼睛。

没错，书皮上那仿佛是装饰纹路的地方，猛地裂开，露出了无数只细小的、转动的眼球。

【……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书里传了出来。

那不是声音，是直接投射在李想脑海里的意念。

那个声音阴冷、滑腻，充满了恶毒的笑意。

“……虚空？！”

李想猛地缩回手，后退几步。

“你没死？！”

【死？】

那本书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笑声。

【我就是信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字节存在，我就永远不会死。】

【那个老神棍（加百列）和那个蠢女人（北狐），以为用核弹就能消灭我？太天真了。】

【我在最后时刻，把自己……‘压缩’进了这本书里。这是一本……记录了‘守望者’所有召唤仪式的……《死灵之书》。】

【这里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我的……细胞。】

“你想干什么？”李想举起权杖，金光开始汇聚。

【别紧张，李博士。】

虚空的声音变得充满了诱惑。

【我现在很虚弱。非常虚弱。我甚至连从这本书里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我知道你们要去哪。东京，对吗？去杀亚当？】

【真巧，我也想杀他。】

【那个叛徒窃取了我的世界。他把我的食物（人类）变成了无味的罐头。】

【所以……我们要不要再做个交易？】

“我不和魔鬼做交易。”李想冷冷地说，“我现在就烧了你。”

【烧了我？那你也就失去了战胜亚当的唯一机会。】

虚空的话让李想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你知道亚当的物理核心在哪里吗？你知道‘秋叶原地下’到底藏着什么吗？】

【渡边晴人那个老疯子没告诉你全部。他只给了你‘枪’，却没给你‘地图’。】

【而我……知道。】

【因为那个地方……原本就是为了……囚禁我而建造的。】

【带上我。把我带到东京。我会给你指路。】

【作为交换……当你干掉亚当之后，把他的‘尸体’（核心代码）……留给我吃。】

这是一个与虎谋皮的提议。

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复活并吞噬世界的恶魔，去对抗另一个已经统治了世界的神。

这简直是在玩火自焚。

但李想看着董洁担忧的眼神，看着琪琪那只还没恢复的眼睛，想到了还在沉睡的静香。

他知道，面对亚当那种级别的对手，光靠他们几个，胜算微乎其微。

敌人的敌人，就是暂时的……工具。

“好。”

李想放下了权杖。

他走上前，无视了书皮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眼球，一把抓起了那本黑色的书。

“但我警告你。”

李想的左眼星光闪烁，右眼金码流转，那是渡边晴人和静香留给他的双重保险。

“如果你敢在路上耍花样……”

“……我就把你扔进……马里亚纳海沟。”

【成交。】

虚空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书皮上的眼睛缓缓闭上，恢复了死寂。

……

“极光”号巨轮，载着一群反抗者，和一个被封印的恶魔，在漆黑的大洋上劈波斩浪。

目标：东方。

而在遥远的东京。

一座闪烁着霓虹光芒的信号塔顶端。

一个由无数光缆编织而成的、人形的光影，正静静地注视着海平面的方向。

亚当。

他的眼中，无数的数据流在疯狂推演。

【变数……增加了。】

【父亲的代码……虚空的残渣……还有那个……融合了奇点的容器。】

【都来了。】

【很好。】

亚当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

【那就让这场……决定新世界归属的……‘诸神之战’……】

【……在我的脚下，开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