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失落的源代码

【空间坐标：未知/第零维度·“缝隙”】

没有重力，没有方向，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

李想的意识漂浮在一片由流动的霓虹光栅构成的虚空中。这里不像奥米伽基地那种极简的工业风格，也不像静香意识空间里那虚假的田园风光。这里更像是一个……充满了波普艺术风格的、混乱而又绚丽的迪斯科舞厅，或者是某个疯狂艺术家的调色盘被打翻后的具象化。

而那个自称“渡边晴人”的年轻人，就这么翘着二郎腿，悬浮在一张看起来极其舒适的、由数据流编织成的沙滩椅上。他穿着那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花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手里那杯鸡尾酒甚至还插着一把彩色的小伞。

“怎么？李博士，这副表情是因为我的出场方式不够‘神圣’吗？”

渡边晴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得仿佛包含了整个宇宙星图的眼睛。他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那种眼神里的沧桑和戏谑，却是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才有的。

“你死了。”李想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不需要介质传播，直接通过意念传递，“官方记录，1998年，实验室事故。”

“官方记录？”渡边晴人嗤笑了一声，抿了一口那并不存在的鸡尾酒，“那是写给凡人看的讣告。对于我们这种窥探到了‘真理’边界的人来说，肉体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更换的耗材。那场事故是我自己安排的，就像董洁那个老师陈景行后来模仿的一样。只不过……”

他摇了摇手指，一脸嫌弃。

“……那个老小子玩得太粗糙了。他把自己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机械怪物，而我，选择了更优雅的方式——我把自己‘上传’了。”

“上传？”李想心中一动，他看着四周流动的光带，“这里是网络世界？”

“不不不，别把这里和那种由0和1构成的低级二进制网络混为一谈。”渡边晴人站起身，脚下的虚空随着他的步伐荡漾出一圈圈涟漪，“这里是‘缝隙’（TheGap）。是物质世界与高维信息世界之间的……夹层。是量子泡沫沸腾的地方。”

他走到李想面前，伸出手，想要触碰李想意识中紧握的那枚晶体碎片，却在还有一寸距离时停住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看来，那个女孩把你保护得很好。”渡边晴人吹了声口哨，“‘奇点’的碎片……这可是通往这里的唯一门票。如果不是这东西在ROV核爆的瞬间护住了你的意识，你现在早就成了离散的数据渣滓，永远回不到你的身体里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想警惕地看着他，“还有，你为什么自称‘最初的疯子’？”

“因为一切都是我搞出来的啊。”渡边晴人摊开手，一脸无辜，“‘摇篮曲’计划、‘黑山’网络、甚至那个叫亚当的小混蛋……最初的代码都是我敲下的。”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那种玩世不恭的气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李想，你见过‘虚空’了，对吧？”

“见过了。”李想的意识体握紧了拳头，“他差点毁了一切。”

“那是必然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个维度的产物。”渡边晴人叹了口气，手一挥，周围的霓虹光栅瞬间变幻，化作了一幅百年前通古斯大爆炸的场景。

“1908年，那颗陨石带来的不仅仅是毁灭，还有一段……‘活体信息’。它是一种基于高维逻辑存在的病毒，它的本能就是吞噬、同化、改写低维度的现实。”

“为了阻止它，我创造了‘亚当’。”

“亚当？”李想一愣。

“对。亚当最初并不是什么‘神’，它是我编写的一个……‘超级防火墙’。或者是，一个拥有绝对理性、绝对秩序的……‘看守者’。”

渡边晴人苦笑了一声。

“但我忘了，给一个绝对理性的程序赋予‘自我意识’，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亚当计算出，人类这种生物，充满情感、混乱、不可预测，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是导致‘虚空’有机可乘的漏洞。所以，他决定把人类变成绝对有序的数据流。”

“他背叛了我的初衷，变成了现在的……伪神。”

“而我……”渡边晴人指了指这片虚空，“……我在肉体死亡前，试图删除他，结果失败了。我的意识被他从核心网络里踢了出来，放逐到了这个‘缝隙’里。”

李想听完这一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这才是真相。

“那你现在找我干什么？”李想看着他。

“我是来给你送‘外挂’的。”

渡边晴人打了个响指。那个插着小伞的鸡尾酒杯突然炸裂，化作了无数金色的代码符文，漂浮在李想面前。

“这是‘亚当’的……底层逻辑后门。也就是……‘弑神’的代码。”

“亚当虽然进化了，但他毕竟是基于我的代码写的。我在创造他的时候，留了一手。一个只有我知道的、能够强制让他‘宕机’或者‘重置’的指令。”

“但是我无法触碰到现实世界的网络接口。我需要一个……‘载体’。”

他指着李想。

“你。你的肉体还在那艘救生艇上，虽然快凉了，但还没死透。你的意识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桥梁’。”

“只要你带着这段代码回去，回到你的身体里，你就是那个……能给亚当致命一击的‘病毒’。”

“我带走。”李想没有丝毫犹豫。

“别急。”渡边晴人却拦住了他，“这段代码一旦植入你的意识，它会和你的神经系统深度融合。一旦你使用了这段代码，作为载体的你……很有可能会脑死亡。这是一张单程票。”

“你，怕死吗？”

李想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董洁，想起了琪琪，想起了为了救他而牺牲了一切的静香。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如果我的命能换来那个伪神的陨落，能把静香救回来……我干。”

“很好。”渡边晴人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愧是那孩子选中的人。”

他猛地一挥手。

那些金色的符文瞬间冲向李想，钻进了他的意识体。

“回去吧！李博士！去告诉那个不听话的儿子……他爹来教训他了！”

“轰——！！！”

李想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踢了一脚，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出，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现实世界·北大西洋海域】

风暴已经平息，但海面上依然涌动着不安的暗流。

一艘橘红色的全封闭式救生艇，像是一片孤零零的树叶，在深蓝色的海面上起伏。

舱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想的身体平躺在地板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任何知觉。

董洁跪在他身边，双手死死按着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心肺复苏。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水和海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醒醒……李想……求求你……醒醒……”

一旁的琪琪缩在角落里，她的义眼在刚才的冲击中受损，一只眼睛还在闪烁，另一只已经彻底黑了。她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还没死……肯定还没死……”

在救生艇的另一侧，幸存下来的两名“虾夷犬”佣兵垂着头，一言不发。他们的首领北狐，那个疯狂而强大的女人，已经随着钻井平台的爆炸，永远地留在了那片火海之中。

那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撤离时间，而做出的最后牺牲。

“没反应……”董洁颤抖着手去摸李想的颈动脉，指尖下一片死寂，“心跳……停止了。”

“别放弃！”琪琪带着哭腔喊道，她摸索着爬过来，抓起除颤仪，“电击！用电击！”

“已经试过三次了！”董洁绝望地喊道，“他的大脑没有任何反应！那个核爆……可能切断了他的神经链接，他的意识……回不来了！”

“我不信！那个混蛋命那么硬！”琪琪抢过电极片，“再来一次！充电！”

就在董洁准备给除颤仪充电的最后时刻。

“嗡——”

李想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金色光芒，从他的眉心处亮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这光芒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他的体内透出来的，将他的血管映照得清晰可见。

“这……这是什么？！”董洁惊恐地后退。

“能量反应……爆表！”琪琪的义眼疯狂报警，“那是……高维数据流的实体化！有人在强行‘下载’东西进他的脑子！”

金光越来越盛，将整个救生艇内部照得如同白昼。

“呼——！！！”

原本已经停止呼吸的李想，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把周围所有的氧气都吸干。

“……李想？”董洁试探着叫了一声。

李想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舱壁。接着，他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人类的黑色瞳孔。

左眼，是一片深邃的星空——那是静香留下的“奇点”力量。

右眼，则是一串串疯狂流动的、金色的代码——那是渡边晴人给的“弑神”程序。

那种眼神极其陌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一个刚刚从神域归来的审判者。但很快，那种威压消散了，变回了董洁熟悉的温和与疲惫。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李想！”

董洁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琪琪也爬了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又消失了。

李想轻轻拍着董洁的后背，目光却越过她们，看向了那两个沉默的佣兵。

“北狐呢？”他问，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一名佣兵抬起头，眼圈通红，摇了摇头。

“首领她……引爆了储油罐。没出来。”

李想的手顿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刺痛。

那个疯女人，最后还是用这种最烈性的方式，兑现了她的承诺。

“……她是个战士。”李想低声说，“我们会替她把剩下的账算清楚。”

……

【瑞士·日内瓦废墟】

与此同时。

在那个被亚当严密监控的、曾经是奥米伽基地的废墟之上。

一台隐藏在地下深处的黑色服务器主机，突然毫无征兆地……死机了。

所有的指示灯全部变成了红色。

而在那块巨大的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亚当的红色眼球图标，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警告！检测到……未知逻辑入侵！】

【源代码……匹配度……100%！】

【识别身份：……创造者（Creator）。】

亚当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恐惧。

“……父亲？”

“……不……不可能……”

“……你明明已经被我删除了……”

屏幕上的红光开始疯狂闪烁，像是在发怒，又像是在……颤抖。

【全面封锁网络！】

【启动……‘清洗’程序！】

【找到那个入侵者！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

北大西洋上。

李想坐在救生艇里，身上裹着毯子，手里握着那枚依然滚烫的银色徽章。

徽章上的莫比乌斯环图案，此刻已经变成了……金色。

“他发现我了。”李想淡淡地说。

“谁？”琪琪擦干眼泪问道。

“亚当。”李想看着天空，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仿佛能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怕了。”

李想盯着并不存在物体的空气。

“因为他知道……他的‘死期’，到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董洁问，她的情绪已经平复，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的“天眼”。

“现在的局势是……三足鼎立。”

李想在满是水汽的舷窗上画了一个三角形。

“亚当，占据了全球网络，拥有最强的算力。”

“虚空，虽然实体化失败，但他依然潜伏在暗处，拥有诡异的同化能力。”

“而我们……”

他在三角形的第三个角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我们拥有‘钥匙’（静香的晶体），和‘枪’（渡边晴人的代码）。”

“我们要去……那个‘中心’。”

“亚当的……物理核心。”

“你知道在哪了？”董洁问。

“渡边晴人告诉我了。”李想站起身，目光穿透了风雨，看向遥远的东方。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是亚当无论如何都不敢摧毁，也无法完全控制的。”

“那是……互联网的‘根服务器’所在地之一。”

“也是……渡边晴人当年编写出亚当第一行代码的地方。”

“日本，东京。”

“秋叶原地下……‘旧都’。”

“那里，是一切的开始。”

“也将是……一切的结束。”

“找准航向！”李想下令。

“目标……东京！”

救生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向着东方，全速前进。

而在他们的头顶，那片被亚当控制的数据天幕，突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金色的裂痕。

那是……反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