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薇的私下请教

柳子立没有立刻回答秦薇那石破天惊的提议。

进入军机处，当个参赞？

这听起来，像是给他这个“魔道质子”镀金，实则，是将他更深地绑在大炎王朝的战车上。是信任，也是一种更高明的监视。

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容我考虑考虑”，便将话题岔了开去。

秦薇也没有逼迫他。她知道，对于柳子立这样的人，任何强迫都是徒劳的。她需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将他的智慧，投入到这场席卷京城的暗流之中。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自从那日谈话之后，秦薇便没有再来质子府。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军务之中，一方面，要将户部侍郎张承业的贪腐案办成铁案；另一方面，她开始对自己麾下最精锐的玄鸦小队，进行深刻的反思。

静室内，秦薇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笔，标记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那是她复盘了近期所有与妖物战斗的地点。无论是长乐宫，还是西郊的地下妖巢，都暴露出了玄鸦小队一个致命的弱点。

玄鸦弩威力巨大，射程惊人，在开阔地带，是无坚不摧的杀戮机器。可一旦进入狭窄、复杂的环境，如宫殿回廊、地下溶洞、或是京城那些蛛网般的小巷，这支精锐部队的战斗力，便会大打折扣。

重弩需要装填时间，在混乱的近身战中，弩手们很难找到安全的射击窗口。他们习惯结成紧密的阵型，互相掩护，但这在狭窄地形中，反而会让他们挤作一团，成为被妖物分割包围的活靶子。

那夜在妖巢，若非柳子立出手，她和她的玄鸦小队，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鱼刺，卡在秦薇的喉咙里。她翻遍了兵书，请教了军中宿将，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加强近战训练”、“配备短兵刃”这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玄鸦小队的根本，在于重弩。放弃了重弩的优势，去和天生肉体强横的妖物拼刺刀，那是扬短避长，愚蠢至极。

如何才能在保持重弩火力的前提下，让小队在复杂地形中，拥有更高的机动性和生存能力？

秦薇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头发都掉了好几根，却依旧毫无头绪。

这天深夜，当她再一次对着舆图，陷入死局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或许……他会有办法。

这个“他”，除了柳子立，不作第二人想。

这个念头一生根，便疯狂滋长。她想起了柳子立对妖物动机的精准预判，想起了他对军粮案那庖丁解牛般的破解手段，更想起了他那张总是挂着懒洋洋笑容，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脸。

去问他，一个魔道质子，请教大炎王朝的军阵战法？

这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她真的，想知道答案。

在又一次枯坐到天明之后，秦薇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趁着晨雾，悄悄地离开了九门防御总司。

质子府。

柳子立正在院子里，教小皇女祝梦瑶打一套他称之为“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古怪拳法。

“时代在召唤……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祝梦瑶学得有模有样，只是总觉得这拳法的名字和口号，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看到秦薇走进来，祝梦瑶立刻像找到了救星，跑过去告状：“秦薇姐姐，你快管管他！他教我打的拳法，好奇怪啊！”

秦薇心事重重，只是勉强对祝梦瑶笑了笑，目光却落在了柳子立身上。

柳子立遣走了祝梦瑶，将秦薇请进了书房。他看出秦薇神色有异，也不调侃，直接开门见山：“秦将军，看你这黑眼圈，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秦薇也不绕圈子。她将一张随身带来的简易地图铺在桌上，用手指在上面画出了一个区域。

“玄鸦小队，在巷战和复杂地形中，阵型运转不灵，火力无法有效衔接，极易被分割包围。我需要一个解决之法。”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子立。这已经不是求助，而是一种近乎于学术探讨的请教，是一个武痴，向另一个更高明的存在，寻求答案。

柳子立看着地图上那些代表着弩手的小点，挤成一团，被代表妖物的红圈分割得七零八落，他笑了。

“秦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问题，不在于兵刃，也不在于士兵，而在于……思想。”

“思想？”秦薇不解。

“对，思想。”柳子立拿起一支笔，将地图上那个由二十人组成的方块，划掉了。

“你们总想着，二十个人，是一个整体。要同进，同退，结成一个大阵。可是在巷战里，一个大阵，就是一头愚蠢的狗熊，空有一身力气，却处处受制。”

他将那二十个点，重新分成了六组，三组三人，三组两人，还有一个点单独标出。

“从今天起，你要忘掉‘大阵’。你要记住一个词，‘小组’。”

“三人一组，我称之为‘战斗小组’。一人负责主攻射击，一人负责观察警戒和装填弹药，还有一人，负责游走策应，保护两翼和身后。”

“你们的阵型，不再是一个铁块，而是由六个，甚至更多可以自由活动的小单元组成的……一张网。”

秦薇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柳子立没有停，他继续在图上画着箭头。

“巷战之中，最忌讳齐头并进。你们要学会一个战术，叫‘交替掩护’。”

他指着两个相邻的小组，“一组前进，另一组，就在原地架起弩箭，提供火力掩护。这一组抵达安全位置后，立刻调转方向，为后一组提供掩护。就像这样……”

他画了一个简单的动态图，两个小组，如同一双交替迈进的腿，在复杂的街道中，既能快速前进，又能时刻保持强大的火力压制。

“这……这简直……”秦薇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她从未想过，兵力的调动，还可以如此精妙！这已经不是战术，这是艺术！

“这还没完。”柳子立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巷战，是防守方的天堂。你们要学会利用地形，制造‘死亡通道’。”

他指着一个狭窄的巷口，“在这里，只需要一个小组，三支弩箭，就可以封锁住所有妖物前进的路线。任何敢于冲进来的敌人，都会在瞬间，被集火射杀。这，就叫‘交叉火力’。”

战斗小组、交替掩护、死亡通道、交叉火力……

一个个闻所未闻，却又无比精准贴切的词汇，从柳子立的口中说出。每一个词，都像一道惊雷，劈开秦薇脑中固有的军事思想，为她构建起一套全新的，高效而致命的巷战理论体系。

她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张被画得满满当当的地图，那不再是一张简单的纸，那是一本足以改写大炎王朝步兵操典的……神级兵书！

而创造这本兵书的人，正一脸轻松地喝着茶，仿佛只是说了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秦薇艰难地开口，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哦，我们魔道中人，不讲究什么光明正大的阵战。”柳子立随口胡诌道，“我们更喜欢研究怎么躲在暗处，用最小的代价，捅敌人最痛的腰子。这些，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罢了。”

旁门左道？

如果这是旁门左道，那兵部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将军们，研究了一辈子的兵法，又算什么？

秦薇看着柳子立，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或警惕。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折服与敬佩。

她忽然明白，自己之前想举荐他入军机处当参赞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让他当参赞？

以他的才能，当整个大炎王朝的兵马大元帅，都绰绰有余！

这一刻，秦薇的心中，再无正邪之分。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此生所见，最深不可测，也最值得她学习和追随的……“异才”。

她将桌上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折好，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对着柳子立，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受教了。”

这三个字，代表着她彻底放下了九门提督的身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学生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