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渠,京城西郊的生命血脉。

往日里,这条人工开凿的河渠,承载着滋养万亩良田的使命,渠水潺潺,两岸绿意盎然。

而此刻,它却像一条被掐住了喉咙的巨龙,奄奄一息。

河道中,浑黄的泥沙淤积了大半,原本清澈的渠水变得停滞而污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岸边,聚集着上百名焦急的农人,他们看着干涸的田地,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不远处,工部的官员们正指挥着民夫,用最原始的办法——人力挖掘,一筐一筐地往外搬运淤泥。效率低下,杯水车薪。

四皇子祝允站在渠边,清瘦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忧思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已经半个月了。”他身旁一名工部郎中满头大汗,声音嘶哑,“殿下,这淤泥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清了前面,后面又积了起来。如此下去,别说春耕,只怕连夏种都要耽误了!”

祝允沉默不语,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主动从焦头烂额的六弟手中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本想借此展现自己心系民生,为自己博取一些声望。可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清淤工程,竟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柳子立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文弱书生的打扮,他看着眼前这幅愁云惨淡的景象,微微躬身。

“学生来迟,让殿下久等了。”

“柳公子不必多礼。”祝允见到他,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情况……你都看到了。”

柳子立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渠边,蹲下身,捻起一点湿润的淤泥,在指尖轻轻搓了搓。泥沙很细,带着黏性。

他又抬头看了看太阳,估算了一下时辰,然后沿着河渠,不紧不慢地向上游走去。

工部的官员们看着这个“魔道质子”,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屑。一个连四书五经都未必读得通透的家伙,能懂什么水利工程?

柳子立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走走停停,时而看看水流,时而瞧瞧两岸的地形。祝允耐着性子,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约莫一里地,柳子立在一个河道拐弯处停了下来。这里的河道比别处宽了许多,水流也愈发平缓,几乎看不出在流动。

“殿下,学生有个愚蠢的问题。”柳子立指着这片宽阔的水面,用一种求知般的口吻问道,“为何此处河道,要修得如此宽阔?学生在书上看到,水流之道,遇窄则急,遇宽则缓。这水流一慢下来,没了力气,是不是就驮不动身上的泥沙,只能将它们放下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浅白,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

可听在祝允和那工部郎中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对啊!他们只想着如何清淤,却从未想过,为何淤泥偏偏就喜欢在这里“安家”!

原因,就是水流太缓了!

“这……这是前朝留下的设计,据说……据说是为了彰显皇家气度,故而将此段修得开阔平缓,以显雍容……”工部郎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脸上却已是一片火辣。

前人一个彰显气度的面子工程,却成了后人一个无法解决的里子问题。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原来如此。”柳子立点点头,又提出了一个更“天真”的想法,“那……既然是水流没了力气,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水自己把泥沙‘吐’出来?”

無錯書吧

“让水自己吐出来?”祝允和工部郎中面面相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柳子立也不解释,他找了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画了起来。

他先是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代表水车。然后,在水车的轮轴上,画了一条挂着许多小木桶的链条,链条的一端垂入水中,另一端则搭在一个高高的木架上。

“殿下请看。”柳子立指着这幅看起来像孩童涂鸦的简笔画,“我们可以造一个大水车,利用水流的力量让它转动。水车转动,带动这条挂着木桶的链条。木桶沉入水底,就能装满淤泥,然后被链条带上来,在高处自动翻转,将淤泥倒在岸边。如此循环往复,日夜不休。这不就是……水在自己‘吐’泥沙吗?”

水力驱动、链条传动、自动挖取、自动倾倒……

这套后世被称为“链斗式挖泥船”的核心原理,被柳子立用最简单的图画和最朴素的语言,清晰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工部郎中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幅简陋的图画,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他穷尽一生所学,也从未想过,清淤工程还能这么干!

祝允更是浑身一震,他看着柳子立,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治国之策,他能石破天惊。

用兵之道,他能鬼神莫测。

如今,连这等关乎民生的“奇淫巧技”,他也能信手拈来?

“此法……此法当真可行?”祝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学生也不知。”柳子立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憨厚笑容,“学生只是……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有神仙在河边玩这种水车,觉得有趣,便画了下来。或许只是痴人说梦,殿下莫要当真。”

又来了!又是这种“梦中神授”的鬼话!

可在场的每一个人,此刻却都深信不疑!若非神人,谁能想出这等鬼斧神工的妙计?

“当真!必须当真!”祝允一把抓住柳子立的手臂,斩钉截铁地说道,“来人!传我将令,命京城所有能工巧匠,立刻来此!三日之内,孤要看到这台‘神龙翻身车’,出现在通惠渠上!”

他直接给这台机器,起了个霸气无双的名字。

在四皇子的强力推行下,工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三日后,一台巨大而笨重的木质机器,在通惠渠最拥堵的河段被组装完毕。

它看起来有些怪异,像一头趴在水边的木头巨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随着闸门被打开,河水冲击着巨大的叶轮,整个机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转动了起来。

挂着木桶的链条,一节一节地沉入水底,又一节一节地被带了上来。

当第一个装满淤泥的木桶,被提升到最高点,然后“哗啦”一声,将黑色的泥浆倾倒在岸边的土坑里时,整个河岸,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动了!真的动了!”

“神了!真是神仙手段啊!”

农人们激动地跪倒在地,朝着祝允和柳子立的方向拼命磕头。

工部的官员们,则一个个面如死灰,随即又变成了狂热的崇拜。他们围着那台“神龙翻身车”,像是看着自家祖宗一样,眼中充满了敬畏。

一台机器,日夜不休,其效率,足以顶得上千名民夫!

仅仅五天,困扰了京城一个多月的通惠渠淤积问题,便被彻底解决。

清澈的渠水再次流淌,万亩良田重获生机。

“四皇子仁德,天降祥瑞,神龙翻身,为民解忧!”

这样的歌谣,开始在京城西郊的田间地头,疯狂传唱。四皇子祝允的声望,在民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这一切的幕后功臣柳子立,却早已悄然回到了质子府。

当晚,祝允亲自登门,带来了一箱箱珍贵的谢礼,和一块非金非玉,刻着“允”字的令牌。

“柳公子,大恩不言谢。”祝允的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以平辈之礼相待,“此令牌,可见孤如见人。凭此令,京城九门,除宵禁外,你可自由出入。孤的府库,也任你取用。日后但有所需,一句话便可。”

他知道,对于柳子立这种“神人”,任何金银财宝都是侮辱,唯有实际的权力和资源,才是最好的拉拢。

柳子立“诚惶诚恐”地接下令牌。

他抚摸着令牌冰凉的质感,心中一片平静。

自由出入京城九门。

这意味着,他这只被关在笼中的鸟,终于有了一丝撬开笼门的可能。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西方。

那里,是魔道圣宗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