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演武场的那一幕,如同被投入京城这潭深水的一块滚烫烙铁,瞬间激起了漫天水汽,迅速弥漫开来。

几天之内,关于魔道质子柳子立的传闻,便长了翅膀似的,从森严的坊墙之内,飞入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

“听说了吗?质子府那位,不是什么废柴!”一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神秘,“前些日子,府里有人想害他,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根本没中计,反手就把人给办了!当场就使出了精纯无比的正道功法!”

邻桌的江湖客嗤笑一声,灌了口酒:“你这消息过时了。我可听说了,那魔道圣子,是在国子监的课上,被大儒当场点化,一朝顿悟,这才废了魔功,改修正道!”

“不对不对,”另一个挎刀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我表弟的亲戚就在禁卫当差,他说得最准!那柳子立是走火入魔,九死一生,阴差阳错把体内的魔气和正气给炼到一块儿去了!现在非正非魔,诡异得很!”

传闻如野草般疯长,版本千奇百怪。

有说他被天外陨石砸中,得了神功的;有说他其实是正道大能的私生子,卧底魔道的。

无论哪个版本,都指向一个核心:“魔道圣子”柳子立,身怀“正道奇功”。

这个充满矛盾与冲突的消息,迅速在正魔两道的江湖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正道门派对此警惕万分,不少人认为这是魔道酝酿的新阴谋,一个懂得正道功法的魔头,其威胁性远胜于寻常魔道弟子。

而魔道内部,反应则更为复杂。

尤其是当年将柳子立父子逼入绝境的那一派系,更是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们立刻派遣了精锐探子潜入京城,务必要弄清楚,这个昔日的“废柴圣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质子府外的“眼睛”,变得更多,也更专业了。

柳子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

以往的监视,多是来自皇城禁卫,气息沉稳,带着军伍的铁血之气,他们更多是“看守”。

而现在,府邸周围的阴影里,多了几分江湖草莽的狠厉,以及……同出一源的,属于魔道的阴冷气息。

对此,柳子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坦然”。

这日黄昏,他像往常一样,在院中“活动筋骨”。

他先是打了一套《归元诀》的拳架,动作依旧生涩,但一招一式间,却隐隐有风雷之声,气势比之初学之时,强了不知多少倍。

屋顶瓦片之后,一名伪装成更夫的探子瞳孔微缩,将这一幕牢牢记下。

紧接着,柳子立话锋一转,脚步变得飘忽不定,身形如同鬼魅,正是天魔宗入门的身法《幻影步》。

可诡异的是,在他施展这套阴诡身法的同时,双掌之间,却凝聚着一团温润平和的白色真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被强行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那画面,既有正道功法的煌煌之威,又有魔道身法的阴森诡谲。看起来强大,却又充满了不稳定的割裂感,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冲突而自爆。

“怪物……”

街角对面的酒楼二层,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死死盯着院中的柳子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是天魔宗对立派系派来的顶尖好手,可眼前的一幕,也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在更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上,一道纤细的黑影与树干的阴影融为一体,几乎无法被察觉。

黑影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复杂。

她叫影月,是柳子立父亲最忠心的部下之一,也是看着柳子立长大的亲信。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被她称作“少主”的少年,性情温和,却天资愚钝,对魔道功法有着天生的排斥,无论如何苦修都无法入门,是整个天魔宗公认的“废柴”。

也正因如此,当宗门内乱,老宗主势危之时,他才会被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弃子,送到京城来。

可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那身法,确实是天魔宗的《幻影步》,但那股浩然中正的真气,却又精纯得让她这个魔道中人都感到心悸。

传闻,竟是真的。

影月的心中,充满了惊疑、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望。

如果少主真的不再是废柴……

柳子立在院中收了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疲惫与困惑交织的神情,仿佛他自己也对自己体内这股古怪的力量感到无所适从。

这自然也是演的。

他就是要向所有窥探者,传递一个信息:我,柳子立,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怪胎。我的力量很强,但很不稳定,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一个难以掌控的“怪才”,远比一个城府深沉的“天才”,更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们感到棘手,也更能让他们在下判断时,出现失误。

他转身准备回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墙一角。

那里,一块不起眼的青苔上,有一个用利器划出的,极其细微的图案。

那是天魔宗内部,独属于他父亲那一脉的紧急联络暗号。

柳子立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他知道,那是他的人来了。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病弱疲惫的样子,仿佛根本没看到那个暗号,径直推门走进了屋子,将自己与外界所有的窥探隔绝开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没有摸清京城所有魔道势力的底细之前,在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之前,贸然与旧部联络,只会将他们和自己,一同推入更深的险境。

树梢上,影月看到柳子立无视了暗号,心猛地一沉。

他不认得暗号了?还是……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抹愈发坚定的神色。

无论如何,她必须弄清楚,少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内,柳子立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窗外的京城,夜色渐浓,无数的阴谋与欲望在黑暗中滋生。

他知道,自己这个“非正非魔”的怪物,已经成了这潭浑水里最引人注目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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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好。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场大戏,观众已经就位,是时候,该他这个主角,为他们准备更精彩的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