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皇女的好奇

京城里关于柳子立的传闻，像夏日午后的雷雨，来得快，传得也快。

当事人却仿佛置身事外，每日依旧按时往返于质子府与国子监之间，生活规律得像一座精准的钟。

只是，他身边的氛围，已然悄然改变。

国子监的课堂上，再无人敢对他投来鄙夷或挑衅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畏与疏远。

而在这份疏远中，却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大炎王朝最受宠的小皇女，祝梦瑶。

自那日听了柳子立的“频率共鸣”之说，又在演武场亲眼见证了他那诡异的“化劲”之后，这位年方十六的少女，便将柳子立当成了一个亟待破解的，最有趣的谜题。

“柳先生。”

这日课后，祝梦瑶提着裙摆，轻盈地走到柳子立的桌前，一双明亮的杏眼，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她已经不再称呼他为“质子”，而是换上了一个带着几分尊敬的称谓。

柳子立从一本古籍中抬起头，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梦瑶心中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想请先生解惑。”祝梦瑶将一本厚厚的《大炎史鉴》放在桌上，翻到其中一页。

“书上说，开朝太祖皇帝仁德爱民，创立盛世。可为何历经数代，国力日渐衰退，弊病丛生？太傅们说，是后世君王德行有亏，可梦瑶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单。”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臣子都噤若寒蝉的问题。

柳子立却只是笑了笑，目光落在窗外那条流经国子监的小河上。

“公主殿下，您看那条河。”他缓缓开口，“河水初生时，清澈见底，奔流不息，它冲刷河道，滋养两岸，万物生长，此乃开国之景。”

“可河水奔流，亦会裹挟泥沙。日积月累，泥沙沉积，河道便会渐渐淤塞。水流变得缓慢，浑浊，甚至在某些地方，还会改道，淹没良田，冲毁村庄。此乃王朝之弊。”

祝梦瑶听得入了神，喃喃道：“泥沙？”

“是。”柳子立点头，“于国而言，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那些尾大不掉的勋贵，那些僵化过时的律法，便是这河中的泥沙。它们曾是王朝的基石，可当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时，便会成为堵塞河道的淤泥。纵有再英明的君主，也难以凭借一己之力，去疏通一条积弊了百年的河道。”

这番言论，将复杂的王朝兴衰，比作简单直白的自然现象。

祝梦瑶从未听过如此新奇却又深刻的道理。她的太傅们只会跟她讲“天命”、“德行”，玄而又玄，却从未有人像柳子立这样，将问题剖析得如此清晰。

她的眼中，崇拜之色更浓了。

自那以后，祝梦瑶便成了柳子立身边最忠实的“学生”。

她总会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前来，从经义典故，到星象地理。而柳子立，总能用他那套独特的“魔道思维”，给出让她茅塞顿开的答案。

渐渐地，少女对这位“柳先生”产生了强烈的依赖。

她开始分享一些宫中的见闻与烦恼，以此来换取柳先生的“奇思妙解”。

“柳先生，我三哥最近总是不开心，父皇不过是夸了五哥一首诗，他便在自己宫里砸了最爱的砚台。”

“柳先生，秦薇将军今日又进宫了，脸冷得像冰块一样。我听宫女说，她在查禁卫军中手脚不干净的人，好吓人。”

柳子立安静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而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这些看似琐碎的宫廷闲话，拼接成一幅完整的权力地图。

三皇子心胸狭隘，嫉妒心强。五皇子工于心计，善于藏拙。大皇子……小皇女很少提及他，这本身就是一种信息。而女将秦薇，正在整顿内部，这意味着皇帝依旧牢牢掌控着京城的武装力量。

这日，祝梦瑶又愁眉苦脸地找来了。

“柳先生，宫里出怪事了！”她压低声音，神情紧张，“父皇最宠爱的丽妃娘娘，她宫里一幅珍藏的《百鸟朝凤图》，前几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烧了起来！”

“哦？自燃？”柳子立眉毛一挑。

“是啊！宫里都传遍了，说是妖邪作祟，是那幅画有了灵性，要羽化飞升呢！钦天监的人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所以然，父皇为此很是烦恼。”

柳子立沉吟片刻，问道：“那幅画挂在何处？烧起来那天，天气如何？画的附近，可有添置什么新东西？”

祝梦瑶仔细回想了一下：“就挂在丽妃娘娘寝殿的西墙上。那天……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对了！丽妃娘娘前几日刚得了一面西域进贡的琉璃镜，就摆在东窗下，正对着那幅画呢！”

柳子立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公主殿下，此事无关鬼神，亦非妖邪。”他轻声道，“您可知，冰块于烈日之下，可聚光生火？”

“知道，我试过！”祝梦瑶点头。

“那面琉璃镜，想必不是平面，而是中间微凹。它就像那块冰一样，将窗外射入的日光，聚焦在了一处。而那《百鸟朝凤图》乃是陈年古物，画卷干燥易燃，颜料中又多含油脂。烈日、光聚、易燃之物，三者齐备，自燃，便不足为奇了。”

他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凹面镜聚焦的物理原理。

祝梦瑶听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半天都合不拢。

在她看来玄之又玄的“鬼神之事”，竟被柳子立用如此简单明了的“格物之理”轻松破解。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看向柳子立的眼神，已经近乎于仰望。

这位柳先生，简直无所不知！

当晚，祝梦瑶便将这番“奇解”告诉了皇帝。皇帝半信半疑，命人试验，果然复现了古画自燃的一幕。

龙颜大悦之下，皇帝对这个聪慧的小女儿大加赏赐，并随口问了一句：“此法，瑶儿是从何处想来？”

祝梦瑶心头一跳，记起柳子立的嘱咐，连忙脆生生地答道：“是女儿无意间在皇家书库一本不知名的杂记上看到的，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皇帝不疑有他，只当是女儿聪慧。

但这件事，却让祝梦瑶对柳子立的信任与崇拜，达到了顶峰。

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比所有皇兄都厉害的“秘密宝藏”。

为了守护这个宝藏，也为了能从宝藏中得到更多，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向柳子立分享宫中的一切。

“柳先生，父皇今日在朝会上发了脾气，好像是因为边关粮草的事情，大皇兄被训斥了。”

“柳先生，我听说，三皇兄最近在悄悄招揽江湖人士，还重金请了一位什么‘铁笔判官’当门客。”

“柳先生……”

柳子立安静地听着，偶尔用几句巧妙的引导，便能从少女零散的话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关键信息。

他手中的情报网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延伸到了大炎王朝的权力中枢。

他看着窗外，京城的天空依旧被高高的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

但他知道，这片天空，已经困不住他了。

棋盘已经铺开，通过小皇女这颗最意想不到的棋子，他已经看清了棋盘上大部分棋子的位置和动向。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这个“棋子”，去主动接触那些执棋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