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府的血腥气,尚未被清晨的凉风完全吹散。

皇城禁卫的效率极高,尸体很快被拖走,地面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逆转从未发生。

秦薇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院中,银甲在晨曦下泛着冷光,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个刚刚亲手处理完一切,此刻却安静地坐在石凳上调息的少年。

他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似乎刚才那番雷霆手段,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柳子立。”秦薇的声音清冷,带着审问的意味,“你那一身正道功法,从何而来?”

柳子立缓缓睁开眼,露出一丝苦笑,配合着咳嗽了两声。

“秦将军见笑了,什么正道功法,不过是……以毒攻毒的侥幸罢了。”

“侥幸?”秦薇显然不信。

“孙福日日给我下毒,那毒性阴狠,不断侵蚀我的魔功根基。”柳子立的语气带着几分后怕与虚弱,“昨夜毒性彻底爆发,我魔功紊乱,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在生死一线间,体内那股暴走的魔气,竟与剧毒相互冲撞、消融,阴差阳错地……炼出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内力。”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掌心凝聚起一团温润平和的白色真气,但这团真气极不稳定,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代价,就是我原本修炼多年的魔功,已经废了。”柳子立叹了口气,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怅然若失,“如今的我,不过是个空有古怪内力,却不知如何运用的废人罢了。”

这番解释,半真半假。

既点明了他拥有正道功法的事实,又将其归结于一场无法复制的意外,并成功将自己重新塑造成了一个“因祸得福的废人”。

秦薇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可那双眼睛里,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前途未卜的迷茫。

她沉默半晌,终究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证据。

一个魔道圣子,身怀精纯正道功法,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相比之下,这种“走火入魔、以毒攻毒”的说法,反而是最能让常人理解的解释了。

“此事,我会如实上报圣上。”秦薇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冰冷,“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离奇。从今日起,质子府的护卫将由皇城禁卫接管,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升级。

柳子立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连忙起身拱手:“多谢秦将军庇护。”

秦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手下离开了院子。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数队气息更加精悍的禁卫,取代了原来那些府兵,将整个质子府围得如铁桶一般。

柳子立看着这一切,嘴角的苦笑慢慢收敛,化作一抹深邃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这颗投入京城这潭深水里的石子,已经激起了第一圈涟漪。

……

皇宫,御书房。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当朝天子,大炎皇帝,正手持一份由秦薇亲笔书写的密奏,脸色阴沉如水。

下方,几位成年皇子垂手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魔道圣子,在质子府内,被人用慢性剧毒谋害。非但没死,反而因祸得福,炼出了一身精纯的正道功法?”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更可笑的是,主谋的奴才,在喊出幕后主使的瞬间,被人当着皇城禁卫的面,一箭灭口!”

“啪!”

皇帝将密奏重重拍在龙案上。

“朕的京城,什么时候成了藏污纳垢的法外之地!朕的质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决定生死了!”

“父皇息怒!”

大皇子、五皇子等人齐齐跪下。

唯有三皇子,面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孙福是他的人,这件事他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一个无权无势的魔道废柴,死了也就死了,谁会去为一个魔头追查真相?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废柴,竟然会以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来了一场绝地翻盘!

皇帝的目光如鹰隼般,从每个皇子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在三皇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一眼,看得三皇子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此事,皇城禁卫会彻查到底!”皇帝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至于那个柳子立……有点意思。”

“传朕旨意,赏柳子立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上好伤药百瓶,以示安抚。另外,告诉他,安心在府中养伤,任何人,不得再去叨扰。”

“是!”一名内侍躬身领命。

皇子们心中都是一凛。

父皇这道旨意,看似是安抚和赏赐,实则包含了三重意思。

第一,警告所有势力,柳子立现在是皇家盯着的人,谁也别想再动他。

第二,彻底断绝了柳子立与外界接触的可能,将他牢牢控制在手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父皇对柳子立产生了兴趣。这个昔日的弃子,如今已经有了被帝王正视的价值。

一场针对质子的暗杀,就此被皇帝轻描淡写地压下,但它在京城高层投下的阴影,却远未散去。

接下来的几天,质子府彻底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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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赏赐流水般送了进来,紧接着,各个皇子府邸,乃至一些朝中大臣,都派人送来了名目各异的“慰问品”。

有珍稀的药材,有名贵的古玩,也有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

三皇子府的礼物最为厚重,送礼的管事声泪俱下,声称孙福乃是府中刁奴,蒙骗主上,其罪当诛,三皇子殿下也是受害者,对此深表痛心。

柳子立一概笑纳,对所有来人都表现得谦卑而惶恐。

他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或是读书,或是打坐,一副元气大伤、闭门谢客的姿态。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府内府外,多了无数双眼睛。

屋顶的瓦片上,有装作打盹的猫;院外的老槐树上,有伪装成蝉鸣的鸟叫;就连每日送饭的哑仆,走路的步法都带着军中特有的节奏。

这些探子,来自不同的势力,手段也千差万别。

柳子立将计就计,他把皇帝赏赐的伤药大大方方地摆在窗前,每日服用,然后刻意让自己“恢复”得极为缓慢。

有时,他会在院中散步,走上几步便会气喘吁吁,甚至故意咳出几口带着淡淡腥气的“淤血”。

他将一个因“魔功被废、内力冲突”而导致身体根基受损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在另一边,皇城禁卫的总部。

秦薇正翻阅着一份关于柳子立的卷宗。

卷宗很薄,上面的记载也简单得可怜。

“柳子立,魔道‘天魔宗’圣子,其父柳擎苍。自幼体弱,不擅魔功,性情懦弱……”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柴形象。

这和她亲眼所见的那个冷静、果决、心思缜密、甚至带着几分邪异魅力的少年,判若两人。

“反差太大了。”秦薇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一个人,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内,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

“将军,会不会是……他一直在伪装?”一名心腹副将低声道。

“一个从几岁就开始伪装的孩童?图什么?”秦薇摇了摇头,“去,派我们最好的人手,去天魔宗的势力范围查。我要知道,柳子立在入京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夜色如墨。

质子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禁卫的甲叶摩擦声,偶尔在夜风中响起。

卧房内,柳子立盘膝坐在榻上。

他白日里的病弱与虚浮一扫而空,面色沉静,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平稳。

一丝丝精纯的白色真气,在他周身缓缓流转,最终汇入丹田。

那日他所说的“以毒攻毒”,只对了一半。

毒是真的,但他的魔功根基,却从未被撼动分毫。

那些被他吸入体内的“蚀骨草”毒素,在正道功法的运转下,早已被炼化成了最精纯的养料,让他的修为,在短短数日内,便精进了一大截。

他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浊气落地,竟将青石地板腐蚀出一个细微的小坑。

“三皇子心狠手辣,却沉不住气;大皇子野心勃勃,善用阳谋;五皇子……藏得最深。”

柳子立在心中,将这几日接触过的势力,一一剖析。

他看似被困在这座小小的院落里,成了笼中之鸟。

但实际上,通过那些送来的礼物,那些前来试探的下人,以及暗中监视他的探子们的不同风格,他已经对京城这盘棋局,有了初步的轮廓。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空。

那些人,都在看他,都在猜测他。

他们以为他是一颗刚刚浮出水面,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却不知,他想做的,是那个掀翻棋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