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还是来了——他终究还是在一个明媚的夏日里忘记了他过去所知的一切。我和阿兄锺阿兄一起敲开了他的房门,只见到化作原身、小小一团窝在被窝之中的火光兽。我抱着他,如从前相伴那样,痛苦又庆幸。
大概是被我们的声音惊醒,他睁开了双眼,懵懂地望着我们三兄妹。目光在我们三人中逡巡,但最终还是试探着站起身,张开怀抱将我拥抱。他连我们的话语都不会了,只能望着我们,笨拙地表达着对我们的亲近。他长长的尾巴还是和旧时候一样,无师自通地缠绕上我的手腕。
我将他接到了自己的房间,日夜陪伴。
他还是选择了你,宿宿,还是决定要你作陪。
我会抽空前往火光族告知亲王琼林的情况,峰爻打算去夜阑那边问问这种情况有没有治疗的方式——失忆什么的,我们也并非束手无策。宿宿,我知道你想让他自己想起来,可是我们的局势摆在这里,我们都不确定这种和平的情况维持多久。宿宿,宿宿……我命途多舛的宿宿啊……
至少看着他现在小小一团的模样,羽锺,我们都可以弥补那些我们缺席的年岁了。我缺席了宿宿的年岁,也一样缺席了穷绝的那些年岁。
也是一个安慰的办法,峰爻。
锺阿兄抱着我,阿兄搂着他的肩头,而我抱着熟睡中的他——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应该不是琼林,琼林应该长大在火光族;可他就是清穹了吗?清穹与我一同长大,他照顾着我,包容着我的小性子,我们在百二十年的陪伴里早已经确认了最适合我们相处的方式,我再让他染上我的颜色吗?我怕,我怕我会让他不舒服。
宿宿,你在担心什么呢?你从前一无所知的时候可没有那么纠结来纠结去的——他总是打趣我,说我多思多虑!
宿宿,宿宿?没事的,你只要按照你们从前相处的方式相处就好了呀,我和峰爻在这边,你不用多担心的。
可是他是谁呢,阿兄、锺阿兄,我照顾着的人,是谁呢?他是琼林,还是清穹?我凝望着在我怀中小小的一团,心脏跃动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它宣告着我的想念,宣告着我对他的想念。他会恨我吗,因为我将他的未来规定?
这是他的选择,宿宿,是他在遗忘之前将他与你绑在一处,你们这一世都不可能被分开,你们已经绑在一起了。命运不言,你们拼尽全力改变的命运,又怎么可能因为这小小的药剂而又被扭回原来的轨道?他若要恨,就去恨记忆完整的他吧,为什么要选择这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与你站在一处。
而且宿宿,这一条路,难道他就是完全,因为你才被拽入其中的吗?我不信。他难道没有身在局中吗?易为什么找到他,而不是我和峰爻?宿宿,他不是因为你才沦落至此的,你不要将他的因果完全拢到自己身上,这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
至于他是谁……宿宿,你难道就没有私心吗?你不用隐瞒的你的占有欲。至于那个名字所承载的深重的爱意,以及他所承担的那份责任,不急,不急于让他承担,宿宿,除了他,你还有我们,明白吗?阿兄给过你承诺,我会如当年迎接你来到这世上那样,亲手送你离开——你不会是一个人,彼世的命运已经被彻底打破,我不会再变心,你不用担心。
还好他没醒,只是呼吸均匀地趴在我膝上,抱着我的手呼呼大睡着。
你不要怪我,清穹,我以这个名字再呼唤你。是我太想念你了,是我不想放你离开。痛就痛吧,短命就短命吧,有戎纵情重情,不忌死生。我想拥有你,再度拥有你,拥有你全副心神的爱意,拥有只向我展露的温柔笑意,拥有你无比包容的体谅贴心,拥有你的脆弱,拥有你的潇洒——拥有你。
我不会再放开了,你再看看我,是不是能够想起来,那一轮落日,漫天破碎的神威,还有在瞬间凋零的樱花?是不是能够想起水潭边上盘旋高天的鹤唳,倾尽心意的求偶舞,丰满的迎风飘扬的美丽白羽?是不是能够想起命运之海之畔那冰冷的海水,巨大的墨鲤,误认的痛苦还有冰冷海水的呻吟?是不是能够想起数个清晨那些绚丽的卡片和稚拙的心意,还有贯通南北的通途,以及来自冰川的寒风?
是不是还能想起我,你这辈子唯一驮起的同辈的人?你说这辈子只会驮起我,只会与我相伴。你是不是还会因为能够与我共度余生而暗自欢喜,脸颊都泛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我们的相爱只止步于此,止步于我们明白心意后的两年。我现在不甘心了,我要你与我再相守。
無錯書吧七日后写——是真的快要回圣城了。
我寸步不离,在暑假的最后几日。可是我终究要回圣城,还有政务处理,我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与他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了,尤其是,尤其是他还是现在天真懵懂的模样。他长得很快,但一如从前,还不会说话的毛茸茸对我只有最原始的依恋——可是我的依恋可没那么简单。
溟河哥哥和云弥一同造访了有戎,他们望着我坐在沙发上,怀中抱着不理人的火色毛茸茸,面上是一致的不忍和难过。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如此难过——不可逆,也无解,只能尝试引导,也许会好转,也许就将过去彻底埋葬,再寻不见半分踪迹。
我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否则,云弥怎么会冲过来与我拥抱,溟河哥哥怎么会低头不语?
可是让我落泪的不是这解药的不可解,而是他稚嫩的声音,他说:阿樱……不哭……
我魂牵梦萦的呼唤啊,哪怕他是无意识,我认了!我认下他的天真,认下他的不知,只要,只要他还记得与我独有的爱称,我可以自欺欺人欺骗到死:我活得太短了,短到等不到他回来了。
如果他还记得这个与宿宿你独有的爱称,你可以试着相信他,相信穷绝他有朝一日还会记起你——溟河哥哥望着我,云弥就面朝我将我抱着:我们会陪着你,陪着你们再一次相爱,陪着你们将过去的爱恋一点点想起来,天樱,天樱啊,如果你们都不能相守,我们还如何相信这份感情?
还要感谢火光族的体谅,或者是他们的放纵。
鸣魄族长和高唐亲王,以及幽篁、云蒸、霞蔚、碎玉、醉月一起来到我有戎,诗、书、乐、易也都出席,还有我,阿兄锺阿兄以及不知的清穹。樱花林簌簌,枝头摇曳,花瓣飘摇,就如从前我们无数个相伴的朝霞黄昏。他们担心我会强求他,我也担心,故而想要由易抱着他放到中心——小家伙不惜露出獠牙威慑,记忆一片空白也导致他的神力已经退化到最初的年岁,鸽血红的眼眸满是抗拒,原本威风凛凛的吼也细声细气的,惹人怜爱。
这还用做什么选择,他根本离不开宿宿。阿兄就坐在我身边,他瞥了紧紧扒着我手臂的毛茸茸,摇摇头:自他完全失去记忆之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见他离开过宿宿。族长侧目看向亲王,他们五个也都看向亲王,亲王望着背对他们的、在我怀中欢喜的小家伙也难得沉默。
自他上一次开口、溟河哥哥和云弥来看望我们已经过去了四日——若非这几日事情多,我也不会经常写杂记。也许他常常沉在睡梦中,是因为他要通过沉眠来恢复那药剂给他带来的诸多损伤,不过他睡得确实熟,因为不论如何我都会给他带来一些来自外界的干扰,可是他依旧睡得很香。
亲王试探着化作原身,威风凛凛的火光兽迈着优雅的步子一点点靠近我们,我带着惧怕和惶恐,凑近了他。清穹被惹得不开心,一回头就看见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猛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害怕得把自己整个团吧团吧缩进了我的怀抱,毫无犹豫。但是下一秒他就又探出脑袋,龇牙咧嘴地威吓他,同时用肉垫扒着我的手腕,尾巴不停地往后甩着。
小火光兽跑来,醉月蹦跶着终于沿着亲王粗壮的四肢爬上了他的脑袋,她探下脑袋,试探地伸出爪子。“吼——”他压低了声音,尾巴尖颤栗着。
清穹——我唤了他一声,然后背过身将他藏入我的怀中,就如同他从前将我藏在怀中面对那些威胁一样。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我摸着他背上的毛毛,周身浮现飞速流转的神力场。
怀里的毛茸茸这才消停了他的战栗,他抬起脑袋攀着我的胳膊与我亲昵地蹭着,这曾是我们最亲昵的动作。喉间翻滚着咕噜噜的声音,他抬起爪子轻轻拂过我的脸颊,鸽血红的眼望着我,一眨不眨。
所以他依旧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将他带离我的身畔,至于那些交接工作,我自然也是一手揽下。
清穹啊清穹,你要快些想起来,哪怕实力暂时衰弱也没有关系。我太需要你的陪伴了,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