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紫宸殿。
大周圣朝例行朝会,金銮殿内却无往日庄严肃穆,反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空气凝滞如胶,连手持拂尘侍立殿角的太监都屏住了呼吸。
女帝武明月高踞九龙宝座,十二旒白玉珠帘微微晃动,在其绝美容颜上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只觉那扶在紫檀龙椅上的纤长手指,每一次无声的敲击,都似重锤擂在众臣心口。
“北疆战事胶着,国库钱粮吃紧。诸位爱卿,可有良策奏报?”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殿下群臣头皮一紧。
谁不知今日朝会真正的焦点,正是那远在数千里外、以户部左侍郎、翰林学士之身总督北疆军政的——江行舟!
三省宰相,中书令陈少卿、门下侍中郭正、尚书令魏泯,这三位执掌帝国权柄的巨头,此刻竟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惊人的沉默。
他们位列丹陛之下最前方,如同三尊古老的石像,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殿中暗流与他们毫无干系。
这反常的寂静,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久经官场的老臣都明白,三位大佬的集体缄默,意味着天心难测,局势未明。此刻贸然出声,不论攻讦还是维护,都可能引火烧身。
然而,位居中层的许多官员,却将这沉默误读为某种默许。
尤其是那些曾被江行舟以雷霆手段清查账目、抄没家产的勋贵、贪吏及其党羽,他们损失惨重,颜面扫地,对江行舟恨之入骨。
如今江行舟远在北疆,生死未卜,而他留在朝中最锋利的“爪牙”——御史中丞张继,近来也因失去依仗而略显沉寂。
这让他们觉得,报复的时机,似乎到了。
礼部侍郎徐士隆,素与江南漕运、盐铁利益集团牵连甚深,此刻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出列。
他躬身时官袍微颤,声音带着精心修饰的痛心疾首:
“陛下!臣,有本要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承载着江山社稷的重压,语速沉痛而缓慢:“户部左侍郎、翰林学士江行舟,年少得志,在塞北道密州府之所作所为,实乃穷兵黩武之危兆啊!”
这几字一出,殿内泛起细微骚动。
不少官员或捻须颔首,或与同僚交换眼神,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徐士隆偷眼觑向御座,见珠帘后的女帝身影凝定如山,并无呵斥之意,胆气顿壮,声调陡然拔高,字句如锤:
“陛下明鉴!雪狼国乃北疆积年大患,控弦十万,凶悍绝伦!
依老成谋国之策,此战本当依托密州坚城深池,以守代攻,稳扎稳打,徐徐消耗狼妖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图缓进。
此乃百战稳妥之道,纵耗时数载,亦能保国本无虞!”
“然江侍郎竟弃此良策于不顾,轻启边衅,主动求战!
陛下!
此等规模的国战,岂是书生意气之争?
他这一意孤行,需户部紧急调拨多少粮秣?
需沿途州县征发多少民夫?
又需耗损我大周多少年积累的国帑?!”
他越说越激愤,手臂微扬,仿佛已看见国库仓廪在烽火中飞速清空,声音近乎嘶哑:“如此狂飙突进,若非存心劳民伤财,动摇国本,臣实难作他想!
恳请陛下明察,速下严旨,勒令江行舟改弦更张,以免酿成无可挽回之大祸!”
紧接着,工部郎中王珉疾步出列。
他家族与已被抄家的江南漕运使潘裕乃是姻亲,利益盘根错节,此刻语气更是尖锐:
“徐侍郎句句肺腑!陛下,那江行舟在户部,分明是借清查账目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
他双臂微振,官袍簌簌作响,痛心疾首道:“江南潘裕、巴蜀赵罡、关中张霸,哪位不是为朝廷效力十数载的栋梁?纵有些许账目瑕疵,亦当念其苦劳,徐徐导正。
岂能如江行舟这般,罗织罪证,动辄抄家灭门?
如今两京十三省官员,哪个不是人人自危,生怕明日缇骑便叩响家门?
这岂是治国之道,分明是滥用钦命,祸乱朝纲!”
“王郎中此言振聋发聩!”
一位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立刻高声附和。
他素来与张继不睦,此刻见风使舵,语气中满是煽动:
“江行舟在北疆穷兵黩武,在朝中酷烈敛财!
所抄没之巨款,尽数填入边塞战火之中,可曾体恤中原百姓赋税之苦?
如今内地已是民力凋敝,若再纵容此风,只怕要官逼民反,国本动摇啊!”
霎时间,金銮殿上,“穷兵黩武”、“滥用职权”、“官不聊生”、“民不聊生”的攻讦之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汹涌的声浪。
无数道或义愤、或忌惮、或怨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伫立班列中面色铁青的御史中丞张继——江行舟在朝中最坚定的盟友。
此刻他孤身立于潮头,仿佛随时要被这口诛笔伐的巨浪吞没。
御史中丞张继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象牙笏板几乎要被攥出裂痕。
他几次欲迈步出列,为远在北疆的江行舟仗义执言。
可目光触及御座上那道模糊而威严的身影,以及丹陛下三位宰相如泥塑木雕般的沉默,他沸腾的热血仿佛瞬间被冰水浇透。
他深知,在这波谲云诡的紫宸殿上,没有江行舟那般洞悉人心的锐利和扭转乾坤的魄力,自己贸然开口,非但无法挽回局势,反而会授人以柄,让攻讦之火燃得更旺。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唯有那发白的指节,泄露着内心的滔天巨浪。
就在“穷兵黩武”、“祸国殃民”的声浪即将汇成滔天大势之际,九龙宝座之上,女帝武明月终于有了细微的动作。
她仅是微微抬了抬眼帘,垂落的十二旒白玉珠帘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珠帘后那道目光,清冷如昆仑雪水,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激昂、或愤慨、或惶恐的面孔。
没有斥责,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然而,就是这无声的凝视,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喧嚣的大殿以她为中心,一圈圈迅速安静下来。
最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心头都绷紧了一根弦。
陛下这沉默,究竟是何用意?
是要顺势敲打那个功高震主、行事酷烈的江行舟,安抚一下群情激愤的朝臣?
还是……酝酿着更为石破天惊的风暴?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最终定调乾坤的圣意。
女帝武明月端坐于九重丹陛之上,珠帘后的凤眸扫过下方那些慷慨陈词、痛心疾首的臣工,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意,甚至是一丝……难以与人言的疲惫。
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论,她岂会看不透?
那些看似忧国忧民的担忧,她作为一国之君,又岂会没有更深的考量?
雪狼国狼子野心,蛰伏北疆多年,其势日盛。
若再延续以往怀柔绥靖之策,无异于养虎为患。
待其彻底整合草原妖蛮诸部,兵锋南指之时,战火必将燎原,生灵涂炭,国力损耗又何止今日之十倍?
江行舟所见之远,正是她心中所虑之深。
至于他在户部以霹雳手段查账、抄家,聚敛钱粮,看似酷烈不近人情,触动了无数大臣的利益。
但这实则是在不动摇国本、不增加天下百姓赋税的前提下,最快为北疆战事筹措巨额军资的不得已之举!
这一切的雷霆风暴,皆源于她的默许,乃至是她隐于幕后的授意。
没有充足的粮饷军械,难道要让戍边将士空着肚子、握着锈刃去对抗那些嗜血的狼妖吗?
放眼满朝文武,除了江行舟,还有谁能有这般魄力与手腕,敢去捅那错综复杂的利益马蜂窝,又能真正将钱粮源源不断输往北疆?
然而,帝王之心,如履薄冰。
她的视野必须超越战场的一时得失,她的顾虑也必须囊括整个天下的平衡。
那一丝深藏于冷静面容下的忧惧,并非源于对江行舟能力的不信任,而是源于对未知战局和错综朝局的深刻洞察。
塞北之战,终究是国运相搏。
江行舟亲临前线,是将他自身与国运捆绑在了一起。
此战若胜,自然乾坤定鼎;
可一旦受挫,或是陷入尸山血海的消耗泥潭,对于刚刚经历内部藩王之乱、亟待休养生息的大周而言,将是难以承受之重。
届时,国库能否支撑?
民心是否会动摇?
眼前这些此刻沉默或攻讦的势力,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她将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局面,又该如何保住那位为她推行新政、涤荡沉疴的“国之利刃”?
这一切的权重,都远远超过殿中这些喧嚣的指责。
更让她心底隐忧的,是那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
那些被江行舟以雷霆手段斩断财路、夺走权柄的世家门阀与地方豪强,此刻在朝堂上的沉默,不过是暴风雨前的蛰伏,他们心底积压的怨怼与怒火,她岂会不知?
还有那些虽经上次削藩、推恩令有所收敛,却依旧拥兵自重、对中枢诏令阳奉阴违的各地藩王,他们此刻正像草原上的豺狼,冷眼旁观着北疆的战局。
此战,已非单纯的边塞攻防,更是一场关乎国本与皇权威严的豪赌。
若北疆战事顺利,大军凯旋,自然能凭借赫赫武功震慑所有宵小,将她与江行舟推行的新政彻底稳固,皇权将如日中天。
可一旦战事受挫,哪怕只是陷入僵持,这些潜在的敌人便会立刻嗅到机会,以“劳民伤财”、“昏聩误国”为名,群起而攻之。
公然质疑她这位女帝的决断,甚至挑战武周皇权的根基。
届时,内忧外患交织,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哎……”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在女帝心底最深处响起。
为君之难,难在于这九重宫阙之巅,无人能真正分担这如山的重任与孤寂。
她欣赏江行舟的卓绝才具与无畏魄力,也愿意为他抵挡这满朝的非议与明枪暗箭,给予他最大的信任与支持。
但这豪赌背后所有的风险与代价,最终都需要她这位天子,一肩承担。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到此处,女帝武明月眸光骤然一凝,如同寒星炸裂,所有瞬间的犹豫与深藏的担忧,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决绝彻底压下。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定鼎乾坤的九五至尊的冷厉与强悍。
她既然选择了江行舟这把世间最锋利、也最危险的剑,就要坚信他能为自己、为这大周天下,劈开眼前最坚实的困局!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武明月,也要赌上皇权威望,搏这一线生机!
因为固步自封,维持那看似平稳实则积重难返的现状,才是真正的慢性死亡,才是对江山社稷最大的不负责任!
女帝武明月缓缓抬起眼帘,目光穿透十二旒白玉珠帘,如同实质般扫过丹陛之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严,听不出半分情绪的涟漪:
“徐爱卿,诸位臣工,尔等忧国之心,朕,已深知。”
她略作停顿,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随之凝滞。随即,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之力,如同金玉交击,掷地有声:
“然,北疆战事,关乎大周国运兴衰,绝非寻常边衅可比!
江行舟在密州府之一切调度,无论清账筹粮,抑或临阵决策,皆为抗敌卫国之根本大计,不容妄加非议!”
“至于此战胜负几何,需耗时几许……”
女帝的声音在此处微微放缓,却透出一种洞察全局、俯瞰未来的深邃与冷静,“且待边关军报抵达御前,再行详议不迟。”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同冰锥刺破暖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在此之间,若有再敢妄议主帅,散布流言,以致动摇军心者……无论品级勋爵,一概以律论处,绝不姑息!”
此言一出,宛若定海神针轰然镇入汹涌波涛,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与蠢蠢欲动。
金殿之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徐士隆等人面色微白,躬身更低,再不敢多发一言。
女帝以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昭示了她的态度:无条件支持江行舟,一切以最终战果为准!
她将大周国运的沉重砝码,与自身帝位的稳固,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了数万里外那座风雪边城,押在了那个以一袭青衫闯入尸山血海的书生身上。
此刻,她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洛京最深沉的宫阙之中,为他稳住这后方朝堂,涤清一切掣肘与诽谤,让前线的将士能够心无旁骛,挥剑斩妖。
这是一位君主对臣子最大的信任与托付。
女帝武明月金口一开,定下了“妄议主帅、动摇军心者以律论处”的铁律,金銮殿内灼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还慷慨激昂、痛心疾首的礼部侍郎徐士隆等人,脸色几不可察地一变,立刻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公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这些在宦海风波中沉浮数十载的老臣,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人物。
他们今日的集体发难,本就不是天真地指望能凭借几句谏言,就扳倒圣眷正隆、手握陛下钦赐权柄的江行舟——那简直是蚍蜉撼树,痴人说梦。
此番举动,实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投石问路”。
其一,便是要试探龙椅之上,女帝陛下对江行舟此次堪称冒险的北疆决战,其真实态度究竟坚决到何种地步,耐心的底线又在哪里。
如今答案已然清晰:陛下的支持毫无保留,短期内绝无动摇可能。
那么,硬碰硬便是下下之策。
而这其二,也是更为阴险的一步,便是预先埋下舆论的钉子。
将“穷兵黩武”、“耗尽国帑”、“民怨沸腾”这些罪名在最高庙堂之上公然喊响,借助今日参与朝会众臣之口,迅速传遍洛京官场,乃至辐射地方。
抢先一步在天下人心中塑造一个“江行舟为一己功业,不惜赌上国运,后患无穷”的危局形象。
他们心底的算盘打得冰冷而精明:北疆战事,自古便是血肉磨盘。
雪狼国十万狼骑凶悍绝伦,据守雄关险隘已是极限,那江行舟竟敢主动寻求决战?
这分明是自寻死路的险招、绝招!
一旦前方战事稍有挫折,哪怕只是进展迟缓,今日他们种下的这些“预言”,便会立刻成为最锋利的匕首。
届时,“臣等早已谏言,奈何陛下不听”、“江行舟果然贻误国事”的舆论将汹涌反扑,他们便能站在“忧国忧民”的道德制高点上,从容地对江行舟进行清算。
届时,失去圣心庇护的江行舟,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朝堂之争,从来不是市井泼妇的骂战,而是杀人不见血的谋算。
真正的风暴,或许此刻才刚刚开始酝酿。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投向了北方,等待着那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军报。
待战事迁延,陷入胶着,三五个月内若不见决定性的胜果,甚至只要传来一两场受挫的消息……
届时,每日如同流水般消耗的庞大军费,便会从支持战事的基石,转变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户部钱粮告急、请求增援的奏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陛下此刻再坚定的支持,在现实的压力下,也难免会滋生疑虑与焦躁。
旷日持久的消耗,是任何君主都难以忍受的。
到那时,才是他们真正发力,群起而攻之的最佳时机!
现在陛下态度鲜明,圣怒难测,跳得太高、冲得太前,反而容易引火烧身,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隐忍,方是长久之道。
“臣等,谨遵陛下圣谕。”
以徐士隆为首的几人齐声应道,语气恭顺平和,顺从地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回班列。面容上看不出半分方才争辩时的激动与不满,仿佛彻底接受了天威裁决。
姿态恭谨,仿佛片刻前那些剑指北疆、声讨江行舟的激烈言辞,不过是众人集体的一场幻听。
朝会接下来的议题,迅速转向了漕运疏通、耕作等日常政务,讨论声依旧,奏对如流,一切都按部就班。
然而,殿中每一位能立足于此的臣工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平静的朝堂水面之下,致命的暗流已然开始汹涌盘旋。
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正默默地、焦灼地或冷冽地望向北方。
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在真心祈祷王师凯旋?
寥寥无几。
更多的人,则是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一场他们预期中的“僵局”或是“败绩”,等待着陛下耐心耗尽、态度松动的那一个微妙转折点的到来。
毕竟,对于守成持重、拥有庞大根基的他们而言,时间似乎总是站在他们这一边。
他们等得起,也输得起零星的战役,但御座上的君王和那位远在北疆的“利刃”,却未必能耗得起这国运与声望的持久战。
就在这暗流涌动、各方心怀鬼胎的微妙时刻——
“报——!!!八百里加急!”
“北疆军情!密州府大捷!!!”
一声嘶哑却蕴含着爆炸性狂喜的呼喊,如同九天惊雷,悍然撕裂了金銮殿内虚伪的平静,由远及近,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只见一名身背三根猩红翎羽、浑身浴血征尘的飞鹰驿卒,几乎是以一种冲破一切阻碍的姿态,踉跄着闯入大殿。
他完全顾不得宫廷礼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连滚带爬,直至丹陛之下,猛地滑跪出数丈远,双手用尽最后力气,高高擎起一份沾染着泥污与暗红血迹、火漆犹存的军报。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疲惫和难以置信的狂喜而剧烈颤抖,却字字如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启禀陛下!天佑大周!密州府……大捷!江侍郎……江侍郎他……”
高踞龙椅的女帝武明月,原本沉稳如山的身姿猛地向前微倾,十二旒白玉珠帘剧烈晃动,其后那双凤眸骤然爆发出灼灼精光,如同暗夜中劈开迷雾的闪电。
她甚至不等宦官转呈,急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讲!无需拘礼,速速报来!”
那驿卒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震撼天下的消息用尽生命之力呐喊出来:
“江侍郎抵达密州城当日傍晚,便与薛崇虎太守,仅率一千精锐铁骑,主动出城,逆击雪狼国十万大军前锋!”
“于万军丛中,阵斩雪狼国大王子!”
“随后,江侍郎临阵挥毫,作《江城子·密州出猎》,词成……词成镇国!
才气冲霄,引动北斗星辉降临,召唤三国神将英灵孙权持戟助战,更有大汉天使冯唐虚影持节宣旨,昭告天威!”
“更……更是一箭贯日,射杀雪狼国大妖王于两军阵前!”
“妖王毙命,狼军瞬间魂飞魄散,全线崩溃!
薛太守趁势挥师一千骑兵掩杀,兵部尚书唐秀金果决下令全军出击,与全城军民里应外合,展开决战!”
“经一夜浴血鏖战,已……已全歼雪狼国十万大军于密州城下!无一漏网!”
“轰——!”
驿卒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柄万钧重锤,裹挟着北疆的血火与雷鸣,狠狠砸在每一位朝臣的心窍之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金銮殿,刹那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禁言法术笼罩。
空气凝固,时间停滞,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方才还在运转的种种心思、算计,在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战果面前,被轰击得支离破碎。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滑稽的扭曲。
方才还痛心疾首、俨然一副忠臣模样的礼部侍郎徐士隆,此刻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枚鸡蛋,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忧国之色彻底碎裂,只剩下彻底的茫然与颠覆认知的呆滞。
其他那些或明或暗附和、早已准备好“秋后算账”台词的大小官员,更是眼珠暴突,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不少人甚至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仿佛超然物外的三位紫袍宰相,此刻也再难保持镇定,霍然睁开双目,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光芒,死死盯着那跪在地上的驿卒!
这……这怎么可能?!
江行舟……他才抵达密州多久?
满打满算,不过几个时辰!
就在当天傍晚?
那可是凶名昭彰、困扰北疆数十载,让大周耗费了无数钱粮将士性命的雪狼国十万主力!
不是十万头待宰的猪羊!
其大妖王更是堪比人族大儒的存在!
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还是全歼?无一漏网?
历次北疆国战,哪一次不是旷日持久?
双方陈兵对峙,小规模冲突不断,后勤补给线漫长,没有数载光阴、耗空半壁国库,根本难以见到决定性战果。
雪狼军更是狡诈如狐,惯用游击,败则远遁,让大周军队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朝廷上下,从陛下到六部,早已做好了打一场持续数年、消耗巨大的战争的准备……
可现在……
这驿卒竟说,从江行舟抵达,到雪狼国十万大军彻底成为历史,仅仅用了一个傍晚,一场夜战?!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军事胜利,这是神话演义!
是足以载入史册、流传千古的军事奇迹!
死寂持续了足足数息,才被一片“嘶嘶”的倒吸冷气声打破。
紧接着,各种压抑不住的惊呼、本能般的质疑、难以置信的交头接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在金殿内轰然爆发:
“不可能!绝无可能!一夜全歼十万狼军?
阵斩雪狼王?
此等战报,是否经过再三核实?
莫非是敌军诈术?!”
“镇国词篇?
临阵又出一篇镇国词篇?
还引动了星辉英灵?
江侍郎他……他莫非真是文曲星降世,文圣临凡?!”
“一千破十万?
还是主动出击?
这……薛崇虎是功勋名门,熟读兵法,怎会同意如此冒险?
除非……除非是江侍郎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整个朝堂,彻底乱了。
所有的沉稳,所有的仪态,在这一刻都被这过于震撼的消息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们等待的“僵局”没有来,等来的却是一场摧枯拉朽、颠覆所有人想象的史诗大捷!
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女帝武明月,将下方这众臣百态尽收眼底。
她缓缓地、缓缓地靠回龙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珠帘后的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那弧度里,是如释重负,是扬眉吐气,更是对远方那位青衫文士的无限激赏与骄傲!
江行舟赢了!
大周赢了!
她,武明月,赌赢赢了!
这雷霆一击,不仅粉碎了外敌,更将朝堂之上所有潜在的魑魅魍魉,都震得魂飞魄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腔中同样翻江倒海般的激动。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朝堂的格局,将彻底改变。
就在众臣被“全军覆没”、“阵斩狼王”的捷报惊得魂不附体,部分大臣还在潜意识里寻找最后的慰藉或反击点时——大周军队伤亡数字,或许就是他们能抓住的,否定这场胜利完美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位隶属于户部、素来与江行舟一系不甚和睦的官员,带着一丝不甘和最后的侥幸,颤声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即…即便战果辉煌,堪彪炳史册…可我军…我密州府军伤亡几何?
击杀十万凶悍狼军,想必…想必亦是惨胜吧?
我密州将士,为国捐躯者,只怕…不下七八万?”
这个问题,如同溺水者拼命抓住的浮木,瞬间吸引了所有朝臣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心中仍有不甘之辈。
是啊,兵法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此辉煌、甚至可以说是梦幻的战果,怎么可能不付出惨重的代价?
若密州守军亦是伤亡枕籍,那这场大捷的“含金量”便要打个折扣,“穷兵黩武”、“消耗国力”的指责,或许还能在日后找回些许场子。
所有的目光,带着最后的审视、怀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再次聚焦在那名跪在地上、风尘仆仆的飞鹰探子身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探子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反而泛起一种近乎荒诞的、与有荣焉的激动红晕。
他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努力挺直了因疲惫而佝偻的腰板,声音比之前报捷时更加洪亮、更加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朗声回答道:
“回大人!此战,我军阵亡将士,共计一百三十七人!轻重伤者,合计约四百余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数字,然后补充了一句足以让满朝文武道心破碎的话:
“且据薛太守战报所言,这数百伤者中,多数伤情,乃是在最后追击溃敌时,因我军将士杀得性起,战马奔驰太急,不慎坠马或被友军兵器轻微刮擦所致!”
“真正与狼兵正面搏杀、短兵相接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不足百数!”
無錯書吧“……”
尼玛!
死寂!
阵亡百余?
伤数百?
还多是追击时坠马所伤?!
这……这哪里还是攻城略地的国战!
这根本是圣人下凡,对蝼蚁的降维打击!
与一举歼灭十万狼军的泼天战功相比,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简直如同浩瀚星空下的一粒尘埃。
这已不是“惨胜”或“大捷”可以形容,这是足以改写兵圣典籍的“零伤亡”神话!
是只在最荒诞不羁的民间话本里,才敢描写的战略奇迹!
一种比刚才听到“全歼十万狼军”时,更加彻底、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到骨髓里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金銮殿!
百官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嘴巴微张,眼神空洞,仿佛集体被上古大能施了定身法术。
这是圣人典籍上,都不可能存在的完美战役!
任何试图从“损耗”角度诋毁这场胜利的念头,在这组数字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江行舟此举,非但没有“耗尽国力”,反而以近乎零的代价,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北疆数十年的心腹大患——雪狼妖国,为朝廷节省了,未来可能高达数千万两的军费!
“咝——!”
不知是哪位大臣率先从灵魂深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声音在死寂中如同裂帛,清晰得刺痛耳膜。
随即,仿佛堤坝决口,此起彼伏、无法自控的抽气声在大殿各个角落响起!
一位须发皆白、铠甲虚悬于身以示不忘武备的蒙国公老勋臣,猛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浑浊的泪水奔涌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他面向北方,嘶声呐喊:“苍天有眼!列祖列宗庇佑啊!老夫戍边四十载,身上箭疮刀痕一十三处!从未……从未敢想能有今日!这是天神临凡,是我大周国运昌隆之兆啊!”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先前发出质疑的那位户部官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脚下一个踉跄,若非身后同僚下意识扶了一把,几乎要当场瘫软在地。
他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他赖以挣扎的最后一块浮木,他试图用来维系尊严和立场的那点侥幸,在这组荒谬到极致却又由军报确认的真实数字面前,被碾轧得灰飞烟灭。
大周圣朝立国以来,北抗妖国,南平叛乱,西镇蛮患,哪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不是用尸山血海堆出来的胜利?
哪一次凯旋背后,不是无数家庭的缟素与哀哭?
何曾有过如此……近乎于兵不血刃便犁庭扫穴、奠定乾坤的战役?!
这已完全超越了,他们对“战争”二字的理解,踏入了神话与传说的领域!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人才猛地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创造出这等神话的主角——江行舟,他如今在军中的威望,在民间的声望,将达到何等骇人听闻的地步?
而龙椅上,那位陛下的信任与倚重,又将深厚到何等地步?
端坐于龙椅上的女帝武明月,在听到那“阵亡百余,伤者数百”的数字时,凤躯亦是难以自抑地微微一震。
宽大袖袍之下,那双纤细而有力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鎏金龙椅的扶手捏出指印!
这战损比,已然超出了她对“胜利”最极致的想象!
在最初的极致震惊如潮水般退去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
她再也无法安坐,霍然起身!
哗啦——
十二旒白玉珠帘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剧烈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终于短暂地露出了珠帘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此刻,那张平日里威仪深藏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种背负江山社稷多年后,终于得以如释重负的激动!
那双凤眸之中,光华璀璨,宛如星辰炸裂!
她预料过江行舟能稳住北疆局势,甚至暗暗期盼他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为她、为朝廷争得一次喘息之机。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胜利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
这根本不是一场击退战,这分明是在北疆战场,以雷霆万钧之势,打赢了一场足以灭国擒王的史诗级战役!
如此“完美”到近乎虚幻的大胜,其意义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军事层面。
这更是一张政治上的绝对王牌,一柄足以斩断所有枷锁的利剑!
凭借此役泼天之功,她往后推行新政、整顿吏治、打压任何敢于掣肘的势力,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底气和正当性!
江行舟送来的这份捷报,其价值,胜过几十万精兵!
“好!好!好!”
女帝连道三声“好”,初时声音还带着一丝因极度激动而产生的微颤,但每一声都较前一声更加洪亮、更加坚定,最终化为冲天的豪情与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震荡在整个金銮殿!
“天佑大周!江爱卿真乃朕之肱骨,国之柱石!此一战,扬我国威于塞外,定北疆之太平!”
话音落下,她那双锐利如万年寒冰、深邃如浩瀚星空的风眸,
猛地扫向丹陛之下,目光如无形的刀锋,精准地劈砍在方才跳得最欢、言辞最厉的徐士隆等几人身上!
那目光中,再无半分之前的克制与权衡,只剩下凛冽的审视与冰冷的压迫感!
“徐爱卿,”
女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个瑟瑟发抖的臣子耳中,“尔等方才忧国忧民,慷慨陈词……现在,还有何话说?”
徐士隆等人早已是面如金纸,汗出如浆,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被女帝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几人只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已丧失殆尽。
“臣……臣……臣等……愚钝……妄议……罪该万死……”
徐士隆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依仗,在那份如同神话般的捷报面前,都成了一个苍白、可笑、不堪一击的笑话!
江行舟不仅赢了,而且赢得如此摧枯拉朽,如此无可指摘!
他用一场足以载入青史、光耀千古的史诗大胜,将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攻讦、所有的暗流,都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这一刻,整个朝堂,文武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再也无人敢发出半分异响。
充斥殿内的,唯有对这场奇迹之战的无尽震撼,以及对那位远在北疆、却已权倾朝野的江侍郎,以及龙椅上这位借势而起、威势更胜从前的年轻女帝,所产生的……深深的恐惧与绝对的敬畏!
金銮殿内,那石破天惊的捷报所带来的极致震撼与死寂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与权力的味道。
就在这新旧气氛交替的临界点上,
一道身影如蛰伏已久的猎豹,又如利剑出鞘,从文官班列中霍然踏出!
正是御史中丞,江行舟在朝中最坚定的盟友、最锋利的爪牙——张继!
此刻的张继,与方才众口铄金、攻讦江行舟时那不得不隐忍憋屈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腰杆挺得如同北地的白杨,仿佛要将之前承受的所有压抑一口气尽数吐出。
他的面容因极度的激动与积压的义愤而微微泛红,一双眸子炯炯如电,寒光四射,先是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过徐士隆等一众面色惨白的官员,最终转向御座上的女帝,深深一揖,声震屋瓦:
“臣!御史中丞张继,有本启奏!”
他声音刻意一顿,如同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确保那“败军之将”们惊恐的目光和同僚们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自己身上。
随即,语调陡然拔高,字字如投枪匕首,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陛下!北疆捷报已至,铁证如山,事实胜于雄辩!”
“江行舟江大人,临危受命,不顾个人安危远赴塞北,于万军之中阵斩敌酋,一举犁庭扫穴,歼灭雪狼国十万虎狼之师!
此战扬我国威于域外,定北疆之太平!
此乃不世之功,江大人实乃我大周圣朝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手臂如战场上的长戟,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直指方才跳得最欢、此刻已抖如筛糠的礼部侍郎徐士隆等人,厉声喝问,声如雷霆炸响:
“然!就在江大人与我大周忠勇将士在边关浴血奋战、为国效死之际!”
“此等宵小之辈,却在这庄严庙堂之上,罔顾君父之忧,无视边关之急,大放厥词,构陷忠良!
污蔑江大人‘穷兵黩武’、‘横征暴敛’!
其言辞之恶毒,用心之险恶,简直令人发指!”
张继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吸入了整个北疆战场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杀伐之意。
他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死死锁住面无人色的徐士隆,问出了那个蓄谋已久、足以将对方彻底打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的问题:
“臣斗胆,请问诸位同僚!
徐侍郎等人如此迫不及待,在我军胜负未分、前线将士浴血之时,便在此金殿之上,大肆攻讦主帅,动摇国本,其行径,究竟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在金銮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鼓上。
不等有人反应,他语调再次拔高,如同惊雷裂空:
“他们究竟是想扯我大周后腿,乱我军心,盼着我军败绩?”
“还是说……”
张继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一字一顿,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缓缓抬起,“……他们根本就是与那雪狼国暗通款曲,勾结妖蛮,欲图构陷我大周擎天之柱,坏我北疆万里长城,好让妖蛮铁骑长驱直入?!
他们并非不知兵凶战危,而是巴望着我军失利,边关糜烂!
他们并非真心为国谏言,而是企图借此扳倒国之干城,以满足其一己私欲,搅乱朝纲!
今日若非飞马捷报及时而至,岂非真要让此等奸佞之徒的污蔑之词,蒙蔽圣听,寒了边关将士的热血,毁了我大周的栋梁?!”
“勾结妖蛮!”
这四个字,不再是普通的政见指责,而是如同九天霹雳,裹挟着叛国的血火与灭族的腥风,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轰然炸响!
这已远远超出了政见不合或弹劾失实的范畴,这是十恶不赦的叛国大罪!
是足以株连九族、万劫不复的指控!
御史中丞张继步步紧逼,言辞如刀,每一句都砍在徐士隆等人最脆弱的心防上:
他再次转向女帝,重重一揖,声音沉痛而决绝:“陛下!赏罚不明,国之大忌!忠奸不辨,朝纲难清!”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惩此等惑乱朝纲、诽谤功臣的宵小,以正视听,以慰功臣,以彰陛下赏罚分明之圣德!”
张继这番奏对,借大捷之威,挟风雷之势,直接将徐士隆等人钉死在了“嫉贤妒能、惑乱朝纲”的耻辱柱上!
方才他们攻击江行舟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变成了反弹回来、足以将他们彻底压垮的巨石!
整个朝堂,杀气凛然!
所有人都明白,江行舟的胜利,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更是政治上的彻底清算的开始!
而张继,便是清算挥出的第一刀!
“嗡——!”
殿内瞬间如同炸开了锅!方才因大捷而生的震撼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这更猛烈的政治风暴席卷!
所有官员,无论派系,都被张继这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致命反击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就不是罢官去职能了事的了!
“张中丞所言句句在理!臣附议!”
“陛下!徐士隆、王珉等人,其心可诛!
在国战关键时刻惑乱朝纲,非蠢即坏!臣恳请陛下,彻查其是否通敌!”
“此风断不可长!
前线将士死战,
后方奸臣却在攻讦!
若不严惩,日后谁还敢为陛下、为朝廷效死力战?
臣参劾徐士隆等人构陷功臣,居心叵测!”
根本无需张继再多言甚至暗示,
那些早已对徐党不满的官员、嗅觉敏锐急于站队的投机者、尤其是张继麾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般的御史言官们,此刻纷纷迫不及待地出列,群起而攻之!
一时间,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如同海啸般将面如死灰的徐士隆等人彻底淹没。
他们憋了太久的闷气,此刻借着江行舟大胜的滔天威势,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奏章和义正辞严的斥责。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方才他们还敢慷慨陈词,此刻却已成了人人喊打的国贼!
徐士隆等人早已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残叶,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厚重的朝服,双腿一软,几乎要瘫跪在地。
他们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想要嘶声辩解、想要喊冤。
却绝望地发现,在这样一场史诗级的大胜面前,他们之前所有看似“忠君爱国”的担忧和指责,都变成了苍白可笑且致命的把柄!
而张继扣下的这顶“勾结妖蛮”的天大帽子,更是如同泰山压顶,让他们百口莫辩,如坠万丈冰窟,连灵魂都在恐惧中战栗!
他们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都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而这一切,只因为远在北疆的那个男人,打了一场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胜仗。
朝堂上,班列最前排,须发皆白、官居极品的尚书令魏泯,此刻低垂着眼睑,仿佛老僧入定,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后怕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暗自庆幸得几乎要当场念一声:“好险!好险啊!”
他方才何尝没有对江行舟权势日盛的不满?
何尝不想借着众人之势,顺势敲打一下那个即将步入三省六部中枢,日渐跋扈的年轻人?
但多年宦海沉浮、几度起落练就的、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
让他在最后关头,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疑硬生生咽了回去,选择了缄默其口,静观其变。
此刻,他无比庆幸这份在刀尖上行走练就的谨慎!
若是刚才他也被情绪左右,忍不住跳出来附和了徐士隆几句,那么现在被张继那疯狗和那群红了眼的御史们盯上的,恐怕就要赫然加上他尚书令魏泯的名字了!
那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同样位列内阁、却始终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中书令陈少卿和门下侍中郭正,心中顿时了然,暗道:
“哼,这两个老狐狸,藏得比我还深!怕是也存了同样的心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才按兵不动……”
真正的顶级政客,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将筹码押上赌桌。
御座之上,女帝武明月将下方这风云变幻、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魏泯等人的庆幸,徐党一系的绝望,御史中丞张继等人的亢奋,她都看得分明。
她心中不由冷笑连连,这些人的心思算计,在她面前早已无所遁形。
此刻,大势在我!
她需要借助张继和御史台这把刚刚淬火、锋利无比的刀,来一次彻底的清洗!
既要犒赏功臣,稳固江山,也要借机肃清朝廷,把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知道内斗的废物和绊脚石彻底清理出去!
她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感情,却蕴含着帝王的绝对意志与生杀予夺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张卿所奏,事关国本,干系重大。
北疆将士浴血奋战,舍生忘死,方有今日倾世之功!
岂容庙堂之上,有人妖言惑众,摇动军心,构陷忠良?”
“着!”
女帝金口一开,便是雷霆万钧,“将礼部侍郎徐士隆、工部郎中王珉、兵部给事中赵谦等一干人等,即刻革去所有官职爵位,剥去官服,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由刑部、大理寺,会同御史台,三司严加审讯,彻查到底!
务必要查清,彼等为何在我军前线激战正酣之时,如此迫不及待,恶意攻讦主帅!
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有无通敌叛国之举!”
“陛下!臣冤枉!臣一片忠心可鉴日月啊陛下!”
“陛下开恩!臣知错了!臣只是一时糊涂啊!”
徐士隆等人发出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与求饶,但一切已是徒劳。
如狼似虎、甲胄森严的殿前武士早已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这些片刻前还趾高气扬的朝廷大员,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将他们拖死狗一般拖出了金銮殿。
那官袍与冰冷地砖摩擦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心寒。
女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因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和权力巩固而激荡的狂澜,
她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下方那些魂不守舍、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和扬眉吐气的畅快,为今日这场大戏定下最终的基调:
“众卿都看到了?都听到了?”
“此战,是完胜!是碾压!非是侥幸,凭的是实打实的国力与军威!”
“江爱卿以千骑之众,破十万狼军,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此等功绩,旷古烁今,足可光耀史册!”
“传朕旨意:”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北疆一役,所有有功将士,论功行赏,务必公允、从速、从重,不得有丝毫延误克扣!
阵亡将士,从优抚恤,泽被家人!
即刻选派德高望重之大员为宣慰使,携朕之犒赏,前往密州府,犒劳三军,宣示皇恩!”
“退朝!”
不再给任何人反应或进言的机会,女帝霍然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划出一道决绝而威严的弧线。
在文武百官依旧恍惚、敬畏、乃至恐惧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去,唯有那十二旒玉珠碰撞的清脆声响,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场更深层次、更剧烈的大周朝堂权力更替,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个远在北疆的名字——江行舟。他在朝堂的声望与影响力,已如日中天,无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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