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冯忠上的船比汪荣那艘大一半,速度也非同寻常,出了大运河,进入长江也不像其他船一样往东去,却往西疾驰。这很可能是船大不怕水深的缘故,水深处沙子质量一定很好,用不着和他人竞争。

船由老板娘驾驶。老板则拿了一张横幅,上面写着“人船平安”,贴在船舱的玻璃窗上。冯云走过去帮忙抬有浆糊的塑料盆,道:“老板,我来贴吧!”

“好。贴好后去后仓把那两人喊起来,我要宣布规矩。”

“怎么?还有两个人?”冯云道。

“你还以为我的船是那些玩具船?无论从大小、吨位、吞吐量都厉害的多,没有个三五十万,还买不起。”老板洋洋得意地说。

贴好横幅,冯云叫上冯忠,往船尾去喊那两个人。一个圆形盖子出现在面前,冯云掀开,对着里面喊:

“喂!老板让你们来前舱,有话要交代。”连续喊了两声,圆洞里冒出了一个脑袋,阴阳怪气地道:“还没有睡着,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冯云一听这声音,觉得有点耳熟,再仔细看,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拳头握得紧紧的,真想狠狠给他两锤子。

这人就是在砖厂屙屎屙尿在自已工棚、又火烧稻草吓弟兄们的安徽人何明,他们在七圩被打了后,四人不想再打工,回家去了;只是何明兄弟仍然坚持找事情做,上了同船。

何明弟兄脸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青一堂红一堂的,看着像个京剧演员的花脸。他抬头看见喊自已的竟然是“老熟人”,由不得心惊胆战起来,身子不由发抖,像筛糠似的;那随后上来的弟弟更是惊恐万状。

“真是他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四处都有你这个鬼的阴魂!”冯云弟兄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何明弟兄却显得懦弱,再也没有砖厂横行霸道的样子,缩着头,只等对方拳头打来。

冯云冯忠见这般怂样,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依仗人多势众搞坏事的时候,因此,也就没有为难何明弟兄。

四人来到前舱,站着听船老大董登富宣布规矩:

“能够来到我的船上和我一起找钱,是我们的缘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船也有船上的规矩。听清楚啦:一,除了吃饭可以进前船舱以外,其他时候不得踏入半步。二,只要有买家来,不管肚子饿不饿,都要坚持把事情干完才吃饭。三,工资和其他船主规定的一样,按1%分成,也就是说,我收入一百元,就给你们每人一元。四,晚上睡觉拉屎拉尿只能用里面的桶,不要在船边乱来。同不同意、能不能遵守这四条规矩?”

“同意!能!”四人不约而同地回答。

“怎么?你们真的没有吃饭吗?”

四人大声地回答:“同意!能!”

从这个款式来看,老板是个退役军人,说话有些雷厉风行。

正说着,一艘大船鸣着笛开过来了,老板一看,忙挥手打招呼,只听对方船舱里传出一句“董班长,又来找你做生意了!”

“是好事啊,不过要等等,我们今天才开张。”

“好的,等就等。”

董登富回头大喊,抛锚,放水管,准备抽沙。四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要从哪里动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董登富怒了,骂道:“找工的时候,你们不是说你们干过吗?怎么现在这么迟钝?”指着锚,又指着水管龙头,吼道:“这两样东西放下水去,放到底!”董登富真想骂娘了。

冯云看了看绞盘上的缆绳,知道了如何运用的方法,他把销子扯开,大铁锚就哗哗哗下水了。冯忠也把水龙头抛下水里去。

董登富脸上的怒气减少了,发动马达,柴油机“砰砰砰”叫了起来,江沙也很快堆满了船舱。

董登富知道这四个人根本没有干过这样的活,拿起铲子,铲了一铲沙子丢进战友的船舱里,说:“就是这样,把他的船装满,就算完成一件任务。”

冯云用铁铲在沙子上划线,把船舱里的沙划分为四份,何明弟兄在左,冯氏弟兄在右。分好的四份是均匀的,谁先铲完自已的份,谁就休息。共同劳动变成了竞争。

开始时,四人的进度基本是一样的,两小时后,何明弟兄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只见他两弟兄气喘吁吁,铲沙抛沙的力度大不如前。反之,冯云兄弟则加快了速度,越铲越来劲,四小时过去,铁铲已经碰到了船舱的底板,而何明弟兄那边,才刚刚完成一半。

冯云冯忠是堂兄弟,从小生活在大山里,七八岁就砍柴割草,背着背篼上山下山,锻炼出了强劲的肺活量和结实的体质。十四五岁时学习跳地戏。那地戏不是一般的戏,而是集武术和表演为一体的文艺活动,需要体力才能演出它的真谛,因此冯氏弟兄干起活来气不喘,力不丢。

抽了一根烟,眼看何明弟兄已经累的精疲力竭了,沙子已抛进了水里。要是被老板和老板娘看见,肯定被大骂一顿,甚至被赶下船去,殃及大家。

想到这,冯云使个眼色,让冯忠一道去帮何明弟兄,早点把事情干完,拿到报酬。

冯忠心里着实不情愿,一想起何明做的缺德事,气愤就来,但经不住哥子的催促,还是拿着铲子铲起沙来。

此时的何明,羞愧难当,一句话没说,使出了吃奶的气力,配合冯家兄弟,很快就把任务完成了。

收工之后,众人疲惫地坐在一旁休息。何明犹豫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走到冯云跟前。“冯云,之前在砖厂和七圩的事儿,我错了。当时欺负你们是我不对,我一直心里有愧。”冯云看着何明真诚的眼神,心中的怒火早已消散大半。“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讨生活,好好干活儿就行。”何明感激地点点头。

根据船家定下的规矩,工资干完活马上兑现,这次劳动,每人分得了四十元钱,何明拿着钱,走向冯云,执意要拿出一半补偿以前的过错和帮助铲沙的事。冯云拒绝了,拍着何明的肩膀说:“现在咱们都是好工友了,这笔钱你留着吧!”何明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起来。

冯云打岔何明的思绪,望着他兄弟道“这小弟叫什么名字啊?”

“何亮。”何明抢着答。

“呵,两弟兄连起来就是明亮的意思,真有趣!”

“看着年龄还小啊,怎么就不读书,选择来打工呢?”

何明叹了一口气,道:“父亲离世早,母亲又多病,哪有钱供他读书?我带他出来,能混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冯云沉默了。从口袋里掏出董登富战友送的香烟,每人发了一支,点燃,然后叫大家回尾舱,准备睡觉。

四人挤在尾舱里大床上睡着,相互告知对方家乡的风土人情习俗,彼此之间都觉好奇,当何明说起他们那里祭祀唐朝越国公汪华时冯云冯忠齐声道:“哎呀,真是有缘啊,我们家乡每年正月十八也祭祀汪公菩萨。”

“我汪荣二叔就是汪公的后裔,祖籍来自安徽歙县,六百年前,明朝朱元璋调兵征南到贵州,他们祖宗把祭祀汪公活动也带去了,一直流传到现在。”提到家乡,冯云就滔滔不绝地说过不停,这把何明弟兄听的入了迷。突然,何明耳根神经质般疼了一下,嘴里不由自主的哼了声“嗤嗤。”冯云问怎么了,何明不好意思的道:“疼的地方就是你们那个懂武术的打的。”

冯云笑道:“那是石汝法大哥,哪里会什么武术!我们那里有一种倮戏,来自军中,古人为了守卫边疆,不荒废武功,就创造出这种戏。因为表演可以在不同的地方进行,所以又叫地戏,全村男女老少都可以去学。我和冯忠堂弟也会些。”

“怪不得那天七圩打架,你们使出来的招式有武术里的动作。原来是这样啊,我不得不佩服!”

冯云感觉时间已经很晚了,怕影响明天的活儿,就关了灯,让大家睡觉休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舱盖打开了,董登富用军人的口气喊道:“起床了。哒哒滴滴哒,滴哒滴哒滴滴哒……”还配上了军队起床号。

四人哪敢怠慢,翻身起来,爬出圆洞。

董登富看到几人迅速起床,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我们换个地方采砂,东边有一处沙质更好。”说完便启动船只朝东驶去。

一路上,江面的风景依然很美,阳光洒在江面上金光灿灿。到达目的地后,大家立刻投入工作。也许是经过昨天的磨合,今天的工作进展顺利许多。

然而中午时分,江上风云突变,乌云密布。董登富脸色一变,大声喊道:“风暴要来了,赶紧固定船只!”众人手忙脚乱地按照指示行动。狂风呼啸而来,吹得船只摇晃不定。冯云紧紧抓住栏杆,心中默默祈祷。好在这艘大船足够坚固,在大家齐心协力下终于挺过了风暴。

风暴过后,大家松了一口气。何明看向冯云,咧嘴一笑说:“还好有你们,不然今天真不知道怎么办。”冯云笑着回应:“大家现在可是同舟共济嘛。”

突然一声“噗通”,上厕所的何亮脚站不稳,一头栽进了江中。何明、冯云冯忠慌忙赶过去,只见何亮双手在水面上狂乱挥舞,将被江水吞没。何明急得哭喊:“我弟弟不会游泳啊,我也不会。”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腾身而起,麻利地跃如水中,双手拖住何亮的臂脖,顶着风浪,踩着水,奋力向船靠拢。

董登富闻讯,飞快赶来,看见发生的事故,二话没说,举一棵绳索准确地抛向冯云。大浪涛涛下,冯云、何亮忽上忽下,有被卷走的可能。正在危难之际,冯云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绳头。船上三人迅速将冯云何亮拉了上来。

因为抢救及时,何亮并没有呛着水,安然无恙。何明何亮四膝着地,激动的跪在冯云面前,喊道:“恩人啊,谢谢您!谢谢您!”

董登富骂道:“幸亏无事,再有下一次,给老子滚蛋。赶快去换衣服,然后吃饭,马上干活。”

今天的工作干起来很顺心,何明弟兄也很卖力,比昨天多赚了十元,这把四人乐开了花。何明弟兄也对冯云的真诚相待感动的口服心服。

“好是好了,但不知一起出门的弟兄们现在怎么样了?”晚上,冯云除了思念老婆孩子外,一块打工的人也是他挂念的一个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