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长江两岸,寒风凛冽似刀割,呼啸着掠过人们的脸颊。那风像是从远古吹来,带着岁月的沧桑与冷峻,毫无保留地喧泄着它的力量。江面上,一艘艘小船似离弦之箭划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看起来无比的美丽与壮观。汪荣石汝法没想到江上这样寒冷,忍不住瑟瑟发抖,不由得在水泥船上走来走去,增加运动量来抵御严寒。

船老大姓徐,四十来岁,头顶已经光秃秃。他却好似感觉不到这寒冷,稳稳地站在船头,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江面。看到汪荣石汝法冻得不行还来回踱步,老徐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烟熏黄牙,“年轻人,这点冷就受不了啦?咱常年在这江上跑,早习惯喽。”说着,他解开身上那件破旧但厚实的军大衣,扔给了汪荣。

汪荣赶忙接住,自已不穿,却递给石汝法,让他穿上,然后回过头向船老大感激道:“谢谢徐大哥。”石汝法穿上大衣后,确实暖和不少,由心里感激汪荣。这时,船老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拔开塞子猛灌了一口,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这江上啊,没这口酒可不行。”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操控着船只。

“今天风浪有点大,买沙的船只也不见来,所以沙子不打了。你们俩去把铁锚放下去,把船停住,好好熟悉船上的环境和操作。”

石汝法第一次听说铁锚,还不知是何物,急忙往船四周观看。汪荣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说:“船的刹车,就是那个大铁爪。”

二人来到升放铁锚的架子旁,见一个绞盘卷裹着一盘缆绳,缆绳拉着铁锚,威风凛凛地挂在船边。石汝法伸手去拉缆绳,被汪荣马上制止了,然后打开销子,铁锚哗啦啦向水下落去,紧紧抓住江底的泥沙,水泥船就停住了。

汪荣告诉石汝法,待船要走时,就要使力摇动绞盘,一点一点的把铁锚拉上来固定,船才能行驶。石汝法会意地点点头,道:“船上真有学习的东西。”

徐老大熄火了发动机,告诉船舱里的老婆:“生火做饭,搞个慈姑炖排骨,招待新成员。”

老婆头包着围巾,耳朵也被裹着,没有听清老公的话,问:“你说咋的?”

徐老大又大声重复一遍,老婆才听清楚,回答道:“是喽,晓得喽!”

水泥船分三部分,船头是发动机机械放置的地方,也是驾驶员及家属休息睡觉的地方,设有伙食炊具在里面。船中是个大方舱,方舱上铺几块结实的木板,木板上安放着一台抽沙机。抽沙机上挂着一根几十米长的水管,只要把水管放到水底,发动机器,水和沙就被抽上来。水又往江面流去,剩下的,就是江沙。船尾则是翻沙人的卧室,只有一个孔进入,孔洞上有一个盖子,能够把孔洞密密实实盖住,晚上睡觉的时候,船老大为了安全,会把盖子锁上,第二天才把盖子打开,让翻沙人起床吃饭干活。

“喂喂喂,恰饭喽!”老板娘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人,把吃饭叫恰饭,听起来有点好笑。

徐老大指着两个木凳,道“坐,坐。”

汪荣和石汝法规规矩矩坐下去,徐老大递过杯子,然后拿出一瓶高沟酒,要给二人倒上。汪荣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道:“徐老大,你太仗义了!,我来,我来倒!”徐老大把酒瓶递给汪荣,命令道:“满,满上!”

酒上脸色,徐老大正言道:“翻沙是个非常累的活,没有体力是吃不消的。你们的前任就是苦不下来,被我赶走了。我这个人是好话说在前,明天,如果我发现你们不行,我也会把你们赶走。你俩在家是干什么的?”

“我高中毕业后,撬过石头,体力棒棒的。”汪荣回答道。

“你呢?”

“我是种田的,家中一切重活基本是我承包了。”石汝法答。

“干活时如果偷奸耍滑,对不起,我马上叫你们走人;反过来,如果每天完成每天的任务,我高兴,会给你们小用钱。至于工资,船上的规矩,按1%开,也就是说,我赚一百元,我给你们的分成就是一块钱,当天给。”徐老大呷了一口酒 道。

“那一天您老人家能赚多少钱呢?”汪荣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嚼了嚼,将肉吞下去,趁着酒兴,问道。

“这要看你们两个的能耐了,我这个舱装满沙,能值二千元,你们得到的收获就是二十元,一天如卖了五舱,你们的报酬就是一百元。想一想,现在教师一个月的工资只是八九十块钱,你们苦一天,能抵他们半个月。划得来吗?”

听到这个数字,汪荣和石汝法不禁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这收入可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还要高得多。

饭后,两人兴致勃勃地跟着徐老大熟悉起各种工具和操作流程。天色渐暗,徐老大叫二人去船尾的卧室休息,明日早起干活。

卧室里黑魆魆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徐老大醉醺醺地道:“里面有手电。”

汪荣用打火机照明,发现床头有一只手电筒,打开手电筒开关,里面顿时一片光明。

卧室里有棉被,有毡子,有枕头,但潮湿得很,手一模,感觉有些润。当然啦,船体由水泥筑就,并且是侵在江水里,哪有不冰凉的道理。不管如何,比砖厂的工棚强多了,明天把被子抱出去晒晒就行了。

汪荣和石汝法整理好被盖,二人上了铺,想着人家供吃喝,有大钱赚,甜滋滋的感觉无法形容。但突然,汪荣却高兴不起来了。他问石汝法:“你说冯云,冯忠,罗七,马札,胡贵,胡秦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遇着了好人,明天的活,他们能适应吗?”

“我想应该和我们的待遇是一样的。你想,一条船上就船主和老婆二人,突然增加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心里肯定是不敢得罪的,所以会对他们好的。你看,徐老大夫妻对我们不是很客气吗?”

“但愿如此,希望他们过得开心,我就放心了,毕竟他们是我带出来的呀!”

“睡觉了,不要吵了。里面有只桶,拉屎拉尿用它来接着。”舱外,徐老大说着,“卡塔”一声,将舱盖翻下,锁上了。

汪石二人实在是太累了,不管船在上上下下的颠簸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梦乡。

到了半夜,二人突然被什么东西咬醒了。汪荣打开手电筒一照,密密麻麻的臭虫正往自已身上吸血。

“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不把这些害人虫消灭干净,明晚他还会折腾我们。”

原来,臭虫生活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往往是深更半夜袭击主人的,他们潜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只等主人睡去,便出来咬血喝。汪荣把黄桶拿过来,借着手电筒光把慌乱逃走的臭虫捉住,一个个放进桶里,然后问石汝法尿胀不胀,用化学武器将它们消灭。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汪荣和石汝法迅速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让徐老大开了盖,吃了老板娘做好的早餐,便开始干活了。

徐老大令将水龙头丢入江底,然后发动马达,抽沙机嘴口半是水半是沙便喷涌而出。舱边有漏水的小孔,水到一定的位置会自然淌出舱外,流回长江。

船头,老板娘手按着探照灯向前方的空船关开三下,对方会意,开着船朝自已这边驶来。

这是买卖江沙的暗语,征集兜售开绿灯,需要买进则开红灯。对方的船只靠近,双方老大就会谈价论价,谈好了,将船和卖沙船并拢,然后工人将打出来的沙铲进买方的船,这样,一桩买卖就成功了。

买方的船老大跳过来,从兜里摸出两包烟丢给汪荣二人。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让对方赶紧给自已铲沙,二是希望把自已的舱装的满满的。汪荣石汝法这心里当然说不出的高兴,做起活来更加卖力。

一铲沙三十斤左右,脚一蹬铲子,铲子插进沙里,然后抬起,奋力向对方船只抛去。这需要强大的臂力和腕劲才能做到。力气小,沙子进不了对方的船舱,会丢进江里,老板看着心疼,因为这是用柴油打上来的。

干了半天,二人头昏眼花,腰酸背疼,感觉坚持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一天能挣大几十,身体荷尔蒙又喷发出来,使二人意志陡增,气力又恢复上来。一铲,两铲,三铲,一铲铲沙抛过去,对方的 船明显低矮下去,自已的船很快上涨,从上往下抛,不再那么吃力,终于,任务完成了!

徐老大很高兴,果然爽爽快快给了二人各五十块钱,然后叫老婆赶紧做饭,吃了饭,还要抽沙,装好等待买家到来。

长江中下游地区多是平原,根本没有出沙子的山坡,建筑用沙必须从江底要,适逢改革大潮,各个城市大搞房地产和建筑厂区,所以沙子供不应求,价格堪比白银。许多有经济头脑的人看准了时机,大造船只,入长江捞沙,很快就成为了万元户,十万元户,甚至百万千万元户,这是西部地区的人们无法比拟的。

眼看一船舱沙子已经打好,老板娘要发信号征集买家,徐老大阻止道:“他们是人,不是机器,加点油又可以不停的干,把他搞累垮了,找这样的人可难了。”

汪荣要老板娘烧一壶开水,老板娘问有何用。汪荣道:“卧室里有臭虫,晚上睡不好,会影响明天的活儿。”

“我家有敌百虫。”

“不管用,消灭不干净,只有开水去它躲藏的线缝里烫,才能将它们一网打尽。”

“老石,你把被子、毡子抱上来,趁现在还有点残阳,晒一晒,吹一吹,晚上睡着安逸。我去烫死这些寄生虫。”

去问徐老大,是否还有事,徐老大示意他们尽早睡,明天还要干活。

这夜,二人睡得多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