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除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苟且偷生外,我们这几个月里得到了什么?天天卖苦力,还没得好脸色看,我的意见是拿到工资,卷铺盖走人。”罗七接过话头。
冯忠见人人都说出了自已的打算,也补充了几句:
“昨天我听一个安徽人说,打工应该去无锡那边,工资高,待遇好,午餐晚餐都有肉吃,住着有床的房间,风扇整天吹着,舒服得很。我们自来到这里,住着狗窝不如、臭烘烘的地铺,吃着狗都不吃的饭菜,还要受工头、监工的气,活的真是窝囊。”
马札狠狠抽了一大口烟,然后将烟屁股丢了出去,骂道:
“汪二哥,你是有文化的人,带我们出来打拼,归根到底做了个乞丐般的人,我们不怨你,但总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汪荣听了,心存内疚,道:“我巴不得给大家找个好工作,赚些钱回家去,家人高兴,自已脸上也有些面子,可我从来也没有出过门,自已懂的就是课本里那些不管用的所谓知识,到如今半点都用不上啊!待领到工资,我们在想其他途径吧!”
八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说,不防外边有一人偷听了,鬼鬼祟祟朝黄得操那里跑去,道:“黄工头,刚才我听贵州那伙私儿说,他们拿到工资后就要离开砖厂。”黄得操皮笑肉不笑地说:“工资?想都不用想!”
黄得操办公桌上有座机,他拨通了董事长方飞的电话,向方飞报告:
“董事长,上次带头改善伙食的那个方飞说发了工资就要离开砖厂,我看,暂时不要给他们发,耗死他们,让他们知道锅儿是铁倒的。”
方飞命令黄得操:“要做好两种准备:一是叫蒋仁不要做监工了,去火车站、公共汽车站物色那些穿着贫寒的农民继续充当砖厂工人,以防汪荣那伙人逃走后缺人现象。二是工资不要发,我看他们没有钱,怎能跑出南京城。”
“董事长,他们不是交了身份证了吗?只要给他们扣着,他们就无法逃走了。”
方飞胸有成竹地道:“他们的身份证刘工早就拿给我保存下来了,现在正在我的办公室,他们不给老子干三年四年的,休想从我这里拿走去!”
汪荣给伙伴吃了一个定心丸:“依我看,拿到工资,要回身份证,我们就离开砖厂,出去后随大家的便,想去无锡的去无锡,想去广东的去广东,我不干涉。大伙睡觉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第二天,天刚明明亮,监工一如既往地吹响了哨子,所有职工一骨碌爬起来,急忙洗漱完毕,然后向食堂跑去排队打饭。汪荣正一步一步往前挤,蒋仁走过来,手拍了汪荣一下肩膀,道:“黄工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去干嘛?”
“不知道,你去问一下不就得了吗?”
汪荣还以为是发工资的事,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急忙大步流星向黄得操办公室走去。
黄得操翘着二郎腿,坐在发黄的椅子上。办公桌两边坐着几个衣扣不齐、头发杂乱的年轻人。他们抽着香烟,待汪荣一踏进办公室,立马站起来将汪荣团团围住。两个扭着手臂,一个抓着衣领,恶狠狠推到黄得操面前。黄得操猛然一大耳光抽向汪荣,骂道:“好小子,当初你们四处找不到工打,砖厂像收叫花子一样收留你们,给你们吃,给你们房子遮风挡雨,给你们活干,哪里对不起你们?而今却煽风点火,鼓动工人怠工,给饭菜提高质量,你以为砖厂是你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方老板刚刚起步,底子还薄哪里有钱供你们吃喝?不是他罩着,老子真想把你们丢进长江喂鲨鱼。兄弟们,给他一顿美餐!”
众监工放开汪荣,你一拳,我一脚,把汪荣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嘴角边鲜血直冒。黄得操遵循方飞的指示,不要弄死,只需狠狠教训就算,大手一挥,监工们放开汪荣,威胁道:“再生歹意,破坏工程进度,影响砖厂收入,下次打断你的脚杆。”
汪荣擦净嘴角,忍着剧痛,一步一瘸走进工棚,今天的早饭休想吃了。
伙伴们回来,看到汪荣被打得不成样子,纷纷围了过来。石汝法气愤地说:“这简直欺人太甚,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冯忠也附和道:“对,我们得想办法反抗。”众人虽义愤填膺,但一时也没什么主意。
这时马札站了出来,压低声音说道:“血债要用血来还,蒋仁喊他去的,你们要有尿性,就跟我来,去找蒋仁算账。”
汪荣要阻止时,七人拿的拿砖块,拿的拿木棍,齐刷刷向外冲去。蒋仁正在餐桌边吃饭,罗七一个箭步飞去,手起棍落,打在蒋仁臂膀上,疼的蒋仁破口大骂。
七人围住蒋仁,也是拳来脚去,把蒋仁打得大喊救命。
汪荣怕事情搞大了,忍着剧痛前来救急,喊道:“不要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冯云见汪荣这样说,把大家劝停止了攻击。然后七人扶着汪荣回进工棚里,汪荣道:“你们大恩义我记在心里了。我们现在没有钱,没有身份证,如何是好啊?你们不听劝告,打了监工蒋仁,他会善罢甘休吗?他们是地头蛇,而我们仅仅只有八人,我担心蒋仁会报复的。”
冯云年龄大些,社会阅历是八人中最丰富的,他告诉七人:从今往后,大家要紧紧团结在一起,无论是劳动,吃饭,上厕所都不要分开,不要离开视线之外,以免遭到蒋仁及砖厂恶势力的报复。
“哥哥说得对,我们必须时时提防,一旦我们中的一个受到攻击,我们都要扭成一股绳,他们对我们就没办法。”冯忠道。
汪荣叹了一声:“事到如今,蒋仁肯定要上告方飞,方飞也会借故给我们扣发工资和身份证,所以这回真的是大麻烦了。我们必须想出应对之策。”汪荣揉了揉疼痛的胸口,继续道:“冯云冯忠,你弟兄二人去通知外地工人,把今天黄得操打人的事变本加厉说给他们听,争取他们的声援。罗七,你去收集一米左右长的木棍及铁棒,放进工棚,如果他们前来报复,就是我们的武器了。石汝法,马札,你们两个找时机联系上次帮助我们的慈善机构的那个年轻人,听说他们就在附近。胡贵,胡秦,你弟兄二人就做探风的,时刻观察监工们的动向,以防不测。”
此时的汪荣俨然像个指挥官,向大家布置任务。因为出门时七人都信誓旦旦对他表过态,一切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蒋仁被打的伤势不比汪荣差,他哭哭啼啼跑去找黄得操告状,黄得操看到蒋仁的惨状,气得咬牙切齿。但他知道如果直接大规模报复,引起全体外地工人不满,罢了工,砖厂就会损失利益,方飞追究下来,自已就没有好果子吃。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对蒋仁说出了自已的毒计。
蒋仁、汪荣同时被打,全砖厂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担心贵州这几个楞头青肯定要遭报复,但周围却显得异常安静,一切像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哄闹的事。
晚上下班,吃饭后,汪荣八人正准备休息,突然,胡贵指着外面的一行人,大声道:“快看,黄得操、蒋仁带着三个人朝我们工棚来了。”汪荣使了一个眼色,大家迅速拿了木棍铁棒,做好自卫姿势,只要黄得操使歹意,就和他们拼命。
事情恰恰相反,只见黄得操满脸堆笑,身后跟着的蒋仁也是一脸谄媚。“汪兄弟啊,白天的事儿是个误会。”黄得操开口说道。
众人一脸警惕,汪荣冷声道:“误会?你们把我打成这样说是误会?”
“哎,这不是上头施压嘛。其实啊,方老板想通了,决定给大家涨工钱,而且改善伙食。至于身份证,只要大家安心干活,很快就归还。”
汪荣等人对视一眼,心中满是疑惑。马札哼道:“谁信你们的鬼话,怕是有什么阴谋。”
黄得操忙摆手:“哪敢啊。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们不对,这位兄弟受伤的医药费厂里全包了,我还给你送来了伤药。”
众人犹豫之际,冯云低声对汪荣道:“先稳住他们,看看再说。”汪荣点点头,对着黄得操道:“行,我们可以继续干,但你们要是耍花样,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黄得操连连称是,随后带着人离开了。等他们走远,汪荣皱眉道:“这背后肯定还有文章,大家还是小心为妙。”众人应下,各自怀着心思休息去了,等待着接下来未知的变数。
过了几天,砖厂照旧按部就班进行,码砖的码砖,出窑的出窑,拉车的拉车,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平静的出奇。
这天,蒋仁脸上贴着伤湿膏,一跌一冲向冯云走来,阴阳怪气地道:“老冯,你们上次借我钱买的香烟,还有没有?”
“只有半包了。”冯云没有好态度对他,轻轻地答。
“抽烟人嘛,没有了香烟,好比没有了粮食,如何行呢?这样吧,黄工今天发了善心,给你们每人预支十元钱,去买点香烟抽抽。”
说吧,从口袋里掏出八张大团结,递给冯云,道:“你去买,你去买,商铺离这只有一里地,出厂门往东绕两个弯就是。”
冯云接了钱,心里犯嘀咕,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想着能有烟抽,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正要离开,汪荣上前阻止道:“冯云,你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如何去的?要去,就带着你弟冯忠和石汝法,有个伴。”三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不顾蒋仁的迟疑,出了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