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除夕的夜晚，天空坠起飘雪，北浦江面边依旧热闹非凡。
清癯的槐枝上安睡着柔软的白，行车道是重重叠叠的车辙印，街灯在雪片中朦朦胧胧。
闻栀迎着簌簌飞花向前走，睫毛也挂了冰晶，垂眸低头一脚踩在路边坠地雪花，脚下松软的新雪嘎吱脆香。
袖口内，小手被一只大手紧紧牵住，灼热烧心。
她没忍住，抬起眸。
看着身边高大的身影，下一瞬，他亦望向了她，四目相交，他微微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揽。
出门前，靳夜琰说外头冷，给她带上毛绒帽，套上手套，裹了厚实羽绒服才肯带她出门。
从家里一路走到北浦江，往昔记忆陡然与某段过往重叠。
只是那时，他在对岸，如星辰遥不可及，令她心头发冷。
如今，他就在身边，温暖如春。她与他，若在一起便是在倒计时，何必不活在当下，偷得一日是一日。
心念微动，她小手一扯，拽着靳夜琰往桥边靠近。
视线再次投向对面的楼房，只见那里人影攒动，还是一番夜夜笙歌之景。
“小叔——”
她唤着他，听见旁边的男人嗯了一声。
“我在这儿见到过你。”
靳夜琰顺着她的视线望着远处洋房，脑海中浮现出在楼上曾看到的人影，心下了然。
没等男人回应，闻栀指了指对面，“你站在那儿，我站在这儿，我们之间便是不可逾越的差距.......”
“你当时是这么想的？”
“嗯。”
闻栀偏过头，灯光昏暗，只能看见他冷淡侧影，“你是靳家二爷，那儿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视野下，芸芸众生，皆是蝼蚁。你只需要动动手，便可以随意掌控一个凡人的命。”
靳夜琰听着她淡淡的嗓音，思及那时她对望来的眼神，偏过身，双臂轻抬，将她圈在怀里，与她对视，“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他的姿势带着强烈的占有欲，闻栀心下发紧，顺着问出口：“怎么想的？”
“我在想和你在这玩雪的人应该是我，天上凡间，你都只能跟着我去。”
闻栀诧异，“你看见了？”
靳夜琰不置可否，“你在哪我都能看见。”
这下，事情前后突然就有了关联，“所以，你后来去酒吧寻了我？”
听见靳夜琰轻“嗯”了声，闻栀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骤然闯入——
“叔叔，你有打火机吗，我想点根烟火。”
靳夜琰微微偏过头，看向那突然冒出来、小手紧紧拽着自已衣角的小孩，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小男孩的目光在触及到男人冷漠面容时，嘴角轻轻向下一撇，眼看差那么一瞬间就要被吓得哭出来。
闻栀连忙伸手探入靳夜琰的裤袋摸索出打火机，在小男孩情绪崩溃的前一刻，柔声说道：“姐姐帮你点。”
火苗“嗖”地一下蹿上仙女棒，小男孩兴奋地晃了晃，烟火在夜空中划过璀璨的星轨。随后脆生生地道谢跑开了。
闻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视线微微凝滞，不知怎的，思绪忽然飘回到小时候第一次在靳园过年的场景。
那时，她谁都不熟，靳夜琰去哪她都黏着他，人前拘谨，只觉得跟这热闹格格不入。
后来他带她出来，问她想做什么。
她想到小时候见过别人玩过的烟花，犹豫下便提了一嘴。
未曾想，他真的给她搞来了仙女棒。
从盒子里抽出一根，他帮她点燃，手心里攥着，看着仙女棒的顶端，霎那间银白火光燃起，照亮她的脸。
时间虽短，却绚烂好看极了。
直至燃烧到最后一点，她才恍然反应过来，从盒子里拿出第二根蹭上去。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燃尽的仙女棒变成黑黝黝光秃秃的一根，她手里拿着还没来及得点燃的那根，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身后的男人。
他那时的神情，兴许就跟适才那小男孩见着的表情如出一辙，她生出同样的怯意，她垂下手中的仙女棒，终还是没有开口。
谁知下一秒，他轻握住她的手，帮她点燃那根烟火。
像是看穿了她，跟她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不会不要你。”
-
“在想什么？”
思绪被打断，闻栀回过神，笑了笑，“想到小时候，你陪我也放过这烟火。”
靳夜琰也想到那段记忆，揉了揉她毛绒圆脑袋，“那会你还挺怕我。”
“你刚刚差点把小孩吓哭，我可不怕你吗。”
听着她俏皮的语调，靳夜琰心头舒缓不少，过了几秒，他俯下身，刻意压低声音逗她，“小孩，你怎么闹叔叔我都没抛弃过你，等你长大了，也不准抛弃叔叔。”
闻栀抿了抿嘴，故作傲娇，“叔叔放心，给你点烟的活我全包了。”
“小白眼狼。”靳夜琰看着她，似笑非笑，“亲手养大的兔，原来是只小狼。”
大抵是此刻氛围的加持，他的声音低沉，像夏天将晚未晚的风，燥热得很，吹的人心猿意马。
闻栀觉得自已像是一条搁浅在海岸边的鱼，只有他的浪潮能让她存活，轻轻一戳，便忍不住捧出一颗饱满的心脏。
旁人都道他是冷面阎罗，不懂情爱。
但爱神远比人想象中的要公平，让他一生只能为一人蹉跎。
盯着他唇角的弧度，被他这副样子迷得神魂颠倒，不语反被他逗得又羞又恼。
笑意爬满她素净的小脸，明明未施粉黛，落在靳夜琰眼底像个勾人精怪。
眉若远黛，不描而翠，眸似星子，熠熠生辉，唇若樱桃，不点而红。
靳夜琰眸色加深，她这副样子就好像为她量身定做，别人不知道，他被她勾的有好几瞬失了魂，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似是专为蛊惑他而生。
他轻捏着她的鼻尖，声音近似宠溺，“真是败给你了。”
闻栀被他这言语逗笑，被他半拥在怀里。
偏过头，听见有商贩在吆喝卖仙女棒。
她定睛看了会，扯了扯靳夜琰的衣角，“那有人在卖仙女棒。”
“你想玩？”
“嗯。”
靳夜琰松开她，给她整理好弄乱的衣衫，刚准备和她一同过去，听见闻栀已然开口说道：“我去买几根，你在这里等我。”
靳夜琰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她的兴，在她转身前，嘱咐她，“慢慢走，别摔着，我在这里等你。”
“嗯。”
她不带任何留念转身的背影让靳夜琰心头不是滋味，视线凝在她的身上，没注意有人悄然走近，轻拍了下他的肩。
下一秒，听到一道意外闯进来的声音。
“是你！”
严芃芃的目光紧紧锁住男人高大的身影，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我们又见面了。”
靳夜琰眉头微蹙，偏过头，见着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在记忆里思索了番，才想起是谁。
——那日在澜庭雅筑会，闯入他私人空间的女人。
“你记不记得，我们说好的，下次若再遇见，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严芃芃无视男人微沉的面色，双眸熠熠地看着他，喋喋不休道：“我们也太有缘了。”
靳夜琰并不准备理会，声音冷漠，“所有的缘份都是事在人为。”
“天啊，下一刻你不会想告诉我，我们缘分已尽，是为无缘吧......”
-
闻栀向小贩老板买了一盒仙女棒，从盒内抽出两根，余下的放进口袋，向老板借火。
火苗跳跃间，仙女棒被点燃。
她转过身，满心欢喜地起手，扬声叫着不远处的靳夜琰。
“小叔——”
声音雀跃、期待。
话音刚落，她这才看清靳夜琰身边好似还站着一个女人，两人相对凝望，低语呢喃，举止亲密无间，似是相互纠缠，仿若一对璧人，那般般配和谐。
听见她唤他，两人同地抬头，目光齐齐朝她而来。
待看清女人面容。
霎那间，她只觉脑中“嗡”地一声炸响，四周喧嚣似被一键静音，所有声响皆化为虚无。
心脏在下一刻也跟着疼了，很清楚的，很明白的，疼了一下，像是一根又细又尖的针，扎了下。
酸涩的疼。
她从未设想过靳夜琰身侧会有其他人，更未料到会在这般场景下，被她撞见。
可她有什么资格，她甚至连问一句“她是谁”的勇气都没有......
一抹酸楚不断地在她的心口上面徘徊，不绝，不断。原来，在看到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的时候，她会这般无助…...
呼吸颤了颤。
闻栀仿若被抽去所有力气，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双手绵软，无力地垂落。
“哒”。
那轻微的响声。
仙女棒从她指间滑落，跌落在地。
才燃了短短几秒，转瞬归于黑暗与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