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一步乱心,一步困情。

此后,她像是被回忆搁浅,一场初雪让她再也没逃出过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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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锋过境,闻栀在伦敦第一年的冬天,初雪早早降落,哥特式尖塔建筑边缘裹着银装。

适才转醒,闻栀的思绪还有些混沌,不知道自已在哪,一时间,周围大片冷白的墙,有些陌生,不是原先熟悉的家。

花了好一会功夫,闻栀想起来,她已经离开靳夜琰快三个月。自已申请了伦敦艺术学院的奖学金,然后孤身一人来了伦敦。

刚刚,她又做了初遇他时的梦。

那天之后,靳夜琰带她回了靳园,他的情况还不能直接收养她,于是靳夜琰把她挂在他哥哥靳字川的名下,他跟着靳湛叫靳夜琰一声小叔。

靳家很大,里面人物盘根错节,她花了好多的时间,才把里面的人叫出一声称呼。

再大一些,靳夜琰有时忙,会带她住在他在郊区的别墅,一来二去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闻栀才需要去考虑这一屋子人的关系。

她记得,刚来靳园的那几年,她住在靳夜琰的小楼,靳夜琰喜静,一般没人会来打扰他。

所以整栋楼也格外的安静,刚过去的时候可能因为年纪小,不习惯,总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那段时间她几乎把前半生所有的悲剧重新梦了一遍,醒来后,怅然若失,她一个人走出房间,想像以前一样在黑夜里独自冷静一会,却意外的发现靳夜琰一人在楼下抽烟,比她还要喜夜,喜黑。

再后来,她还是做噩梦,梦里是极端、漫无边际的黑,坠崖前的那一刻,有人突然伸出手,惊醒后,她能清晰的回想起,那是靳夜琰的脸。

她几乎是跟随本能的去找靳夜琰,她睡的屋子也从二楼搬到三楼紧挨着他。

晚上窝在靳夜琰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她,那种从尾椎骨涌上来的酥麻感悬停在心尖,有些古怪偏生她很喜欢。

那几年,她为数不多的安全感,都是从靳夜琰那里得到的。也因为如此,她格外依赖靳夜琰。

原以为他们会这样过下去,直到,她发现她对靳夜琰生出了隐晦遮掩的痴、鬼迷心窍的恋,像是隐在暗处的窥感。从开始的恐慌、克制,到后来仗着他的偏爱,逐渐失控,肆无忌惮的放肆后,是以她逃离北城作为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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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靳夜琰给她的错觉,以为纠缠放不下的人,也有同等心思。

闻栀成年的那天,鼓起勇气跟靳夜琰告白。

话音刚落,寂静。

灯光昏暗,暗夜浓稠。

她看见靳夜琰抬眸,深沉的眸子里像是笼罩了一层暗色,短暂的对视,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知道爱是什么吗?”

嗓音像是淬了冰,跟他平时完全不同。

闻栀不知道自已哪来的勇气,答的几乎没有犹豫。

“知道。”

夜很深,静的只能听到窗外的飘雪。砸在窗户檐,啪嗒一声,她听到靳夜琰的轻笑。是那种很短促的,还有些自嘲的笑。

“栀栀,你还小,还没有见过几个男人,我是你的小叔,是你的长辈,不是你倾慕爱慕的对象。今晚的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不要在不懂爱的时候说爱,是对你自已的不负责。”

“靳夜琰。”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心口在胸腔砰砰直跳,几乎破罐子破摔,“那你懂爱吗?”

她的声音很轻,漂亮的眼底染了些伤。

靳夜琰没回答,走到窗边,点了根烟,他的侧脸就这么在青白色的烟雾下,模糊不清。

良久,久到闻栀以为靳夜琰不会再理她,久到她几乎要站不稳时,听见靳夜琰的声音。

“你问问你胸前的玉佛,再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

认识靳夜琰以来,闻栀敬他、怕他,从无所谓他要不要,到后来小心翼翼的唯恐恼了他,贪婪的从他心口分走偏心,她花了好大功夫承认她爱他。

他是她的长辈,亦是她夜深人静时的妄念。如今,他以长辈姿态自持,拉她回神,告诫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欲念。

可是为什么左侧的肋骨尖锐的发疼,爱到底是什么,她不懂,所以失控,所以沉沦。

“小叔,我自知我罪孽深重,对你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对我,真的就没有动过一点心思吗?你真该与我在这万丈红尘里滚上一滚。”

靳夜琰闻声回头,目光落在闻栀眼角一滴泪,看着她红的眸,吸了口烟,“栀栀,那你觉得爱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只想你,这世间没有人能像你,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失控。”

少女的声音空洞,执迷不悟。

“为什么今天说了?”

靳夜琰敛眸,看着烟雾袅袅,自手间倾泻,虚无飘渺的寸寸盘上,余烬慢慢掉落,一半成灰,一半成烟。一呼一吸间,沉浸在烟雾贯穿的大脑里,察觉到自已乱了一拍的心跳。

然后,稍纵即逝。

闻栀也看到他手中的香烟,夹在他骨节愈凸的指间,青白烟雾让他的神色变得诡谲,刺骨的冷侵入心口,腑脏的低温让她有些难堪。

是了,她该藏着的。

有些话说出口了,便怎么都不可能再收回去。

“小叔,我会弄清楚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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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闻栀几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靳夜琰,他有意避着她,她也正好自在,搬回宿舍。

那年除夕,是与他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次见面。

他带她回了靳园老宅。

大年夜那晚很多亲戚朋友来靳园走亲戚,闻栀有些难捱,独自一人出来,穿过幽静的长道。

“轰”的一声,天色半边染红,是烟花。

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真美啊。

身上不知道何时加了一件衣服,体温回暖时,闻栀侧头看去,一个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尽显玩世不恭。

是靳湛。

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读一所学校,在靳园除靳夜琰以外,第二熟的存在。

靳湛偏过头看来,眼底还带了些探究,“跟小叔吵架了?”

“没有。”

靳湛嗤笑一声,“口是心非,以前你们可不像今天这样。”

生疏......

闻栀不语,一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二是不想回答。

空中的烟花砰然作响,伴随着一道很模糊的声音。

“你谈恋爱了?”

话音一出,闻栀甚至觉得自已听岔了,奇怪看了靳湛一眼,见他看着空中的璀璨,继续问道:“学校追你的男生,叫秦亦?”

秦亦?

闻栀想起来了,是个难缠的人,“不认识。”她撒了谎。

“你谈了?”她随口一问,没成想靳湛说谈了。

有些意外,靳湛因样貌极佳,在学校里名气颇高,但风评一直不好,属于花花公子型,从没承认过正牌女友,却绯闻不断。

这会,难道陷入爱河了?闻栀难得来了些兴致。

她装作不经意,问道:“喜欢上了?你觉得爱是什么?”

话音一出,靳湛噎了一下,“不是......大晚上的,问我这么深沉的问题?”

“爱答不答。”

闻栀见他一副诧异的表情,撇撇嘴不再多问。

谁成想,靳湛思考了会,像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概就是想睡她。”

吊儿郎当的语气听起来格外不正经。

他话音一出,闻栀神情一滞,半晌没接上茬。

沉默片刻,靳湛笑:“怎么,秦亦喜欢你,你在考虑?”

紧接着,不急不慢的跟了一句:“劝你别想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靳湛跟秦亦是同班同学,什么脾性多少有些了解,跟他就是一路人。

闻栀乐了,自已骂自已不是好东西。

她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在手边抖了抖,披到靳湛身上,慢腾腾问他:“每个男人都会这么想吗?”

“我觉得是,至少靳家人是,秦亦嘛,难评,不过你最好把眼睛放亮一点,门槛设高一点......”

靳湛顺势拉了拉肩头衣服,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沉木淡香,大概是闻栀身上带的,靳湛挺喜欢这香味,忍不住多说了句,“家族利益牵扯,也不可能娶到自已喜欢的,及时行乐不好吗?”

“小叔也是?”

“小叔?”靳湛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人物,“不清楚,小叔从来不说,你不是应该更清楚他。”

“不过......”靳湛随口玩笑,偏头看去,“三句不离小叔,你不会是喜欢他?或者......秦亦?”

“......”

突然被人戳破心事,闻栀清楚的感觉自已脸红了一度。

还好夜色深,足以掩饰暗流涌动,闻栀表面上不动声色地把矛盾掉了一个头:“这话题是你开的。”

靳湛双手抱胸理解的点点头,下一秒,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帮我跟小叔和祖母说一声,我有点不适,先回了。”

靳湛眯着眼,侧过身,目送闻栀离开。

转角处,突然看到一片黑影,再细细看去,心尖一抖,完了,也不知道靳夜琰什么时候来的,他最讨厌被背后嚼舌根。

他赶忙跟靳夜琰打了声招呼。

“小叔,我......我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