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北城,冬至,飘雪。

闻栀第一次见到靳夜琰时,她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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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凛冽过屋檐,淡墨的天色下,晕染开一片残雪,不偏不倚冰冷地砸在闻栀的鼻尖,发出啪嗒的声响,她才惊醒,抬眸,又是一年冬至。

“下雪了啊......”

呼出口的热气很快凝结成雾,闻栀试着动了动身体,有些微麻。

昨夜睡不着,她独自一人爬到天台,背靠着坐在墙根,一眼望去,夜色浓稠,望不到边。

四周很静,只能感受到的是墙体侵入的寒冷,像死的颜色。

一个姿势维持了很久,身体冷透的时候,她终于开始没有茫茫无依的感觉,任由自已放空、麻木、下坠、沉入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晨光微熹,阳光透过轻薄的眼皮,有些刺眼,加上雪花侵冷入体,闻栀不适的睁眼。

迷蒙间,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天台门口。

待闻栀适应了会光线,才注意到,那是一个男人......

他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看着很高,样子藏在白雾中看不真切,他身后的云层恰好裂开些,瑰丽的朝霞从那缝隙中倾斜而出,正好和他肩头的残雪重叠。

像是看到了难得的暖意。

然后,他逆着光从清晨的苍雪白雾中朝她走来。

由远及近。

眼前多了团阴影,地面和光线被遮住。

闻栀没动,感受一道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

不多时,身上多了一件衣服,里面似乎还残留些他的体温,是温热的,但很快,被闻栀身上的寒意沁湿,冷却下来。

“不冷吗?”

他的声音从上空传来,清冷磁性的嗓音,无温无喜。

很短暂的出现,又很快恢复安静。

“听不到我说话?”

他又问了一遍,蹲下身来。

这一次,闻栀眼睛终于有了些焦距。

原来他是在跟她说话。

视线所及,刚好落在他里面一件黑色毛衣的斜织纹路。

再往上,是他凸起的喉结,薄唇,然后是眼睛。

禁欲系的长相。

闻栀有一瞬间的分神。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特别是眼睛,漆黑深邃,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又有些像昨晚的冬夜,处处透着疏离和冷漠。他的嘴角似是勾着笑,却无端生冷。

“闻栀?”

见她不说话,男人并没有恼意,“外面冷,回室内,我跟你聊聊。”

闻栀唇瓣动了动,嗓子像是被冻住,干涩生疼,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自从她被收养家庭送回福利院,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过话。好像都快忘了怎么说话。

闻栀索性放弃回答,微微往后靠,眸色平静同他对视。

无欲,便无惧。

靳夜琰对于她的态度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从福利院院长那边了解到眼前的少女一共被领养三次,退回三次。

三岁、九岁,以及最近一次,是在闻栀刚被送回福利院那一年,收养她的家庭,不过养了她六个月,又送了回来,时隔至今刚好一年。

因着她的长相出众,中间不是没有家庭想收养她,却被她偏激的行为吓退,放弃收养。

院长对闻栀被收养家庭退回的原因保密,靳夜琰大致猜测了几分。

倾世的美貌在自已也无法保护的时候,是毁灭性的灾难。

细细看出,少女眉眼还未张开,却隐隐能从她的五官中看出几分艳的锋锐,甚至带了攻击性,一双狐狸眼直直看过来,勾人意味十足。

确实漂亮。

一张脸妹色无双,似冷非冷,似艳还无,漂亮的引人犯罪,足够令人一见难忘。

“我叫靳夜琰。”他试图温和、言简意赅,“我和你的家人是旧识,最近才得知你的近况,找到你。”

顿了顿,靳夜琰表明来意:“我跟院长聊过,想收养你。”

他的话音刚落,闻栀眸色微动。

家人。

这是闻栀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还以为她早就没有了家人,不然怎么会这么些年,放任她流落在外。

对于家人,她只有一个印象,就是脖子上的吊坠,是从她出生便放在她身上的东西,这么想着,闻栀的视线转下,回到自已身上。

一个很细微的眼神,还是被靳夜琰捕捉,他顺着闻栀的视线看过去,她穿的很单薄,领口偏低,一块羊脂的白玉佛,搭配上好的沉香串珠,正端在她如两条细长月牙锁骨间,顺着一条浅沟延伸,玉佛玉体,隐匿的幽谧晦涩。

被靳夜眼眸微暗,视线回到闻栀脸上,不动声色,平声问她:“父母留给你的?”

闻栀和男人对视,点头,手下不自觉的握住这块玉佛,顺便舔了下自已干涩的唇瓣。上好温润的触感,她取下来看过无数遍,玉佛无悲无喜,见证她疼痛的成长。

就像她那狠心抛弃自已的父母。是生是死,在哪是谁,一概不知。

莫名的,她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几分好奇。动心思的时候,刻意挑下眉骨。

“上面刻了一首诗。”

闻栀找回自已的声音,微哑,试图用少的可怜的证据去辨认男人话里的真假。

靳夜琰笑了笑,对少女偶尔展现出的不属于其这个年纪的俏媚不以为意,想来她从小见识过不同的家庭,接触过不同的人,所以才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

然后,他细细琢磨着闻栀的话,一首诗——

他倒是没想到玉佛上还能刻诗,他的确知道一首刻在闻栀父母墓碑上的诗。

“含了你名字的诗?”

几乎是快接近答案,闻栀眼底闪动,以一个很微小的弧度点头。

靳夜琰心中明了,他年长她许多,自然能够一眼洞悉她的意图。思绪回到她父母的葬礼上,以及墓碑上的诗。

缓慢开口:

“闻风轻嗅栀香醉,

栀影幽幽入梦帷。

思忆前情心泣泪,

妻容宛在永相陪。”

“这首诗的名字叫《闻栀思妻》,对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平声平气的,没有太大的起伏,似是还夹杂了几分哀伤,却无端的在闻栀的心底落下一枚炸弹。

“轰”的一声,闻栀的面容白了一瞬,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她看着男人,扯唇勾笑,“对。”

顿了顿,神情几乎看不出一点端倪,“我还以为只有前两句。”

她的玉佛上,只刻了前两句,现在才知,她连名字都是别人的。

察觉男人的表情似是有些微愣,闻栀觉得好笑,“她死了。”

毫无波澜的语气,“怎么死的?”

靳夜琰猜测少女口中的“她”指的是她的母亲。

明明是刚刚才得知自已母亲已逝,眼前的少女除了冻红的鼻头,眼底确是漆黑,神色平淡,无波无澜,仿佛谁生谁死都与她无关。

“这首诗,在你父母的墓碑上,所以我才会知道。”

哦,原来都死了。

闻栀勾唇笑了笑。

“他们......”靳夜琰停顿了下,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他想着措辞去回答她的问题,“你父母的死亡是意外,等日后慢慢告诉你。”

靳夜琰进一步解释:“他们是我的老师,也是我半个家人。一年前,我才得知你还在世的消息,花了些功夫找你,所以很抱歉,我才出现。”

靳夜琰把腕上的黑檀木取下,握住少女的手腕,手下触感微冷,他没有停顿,将手串戴在她手腕上,正好套两个圈,极致的黑搭配她白皙肌肤,倒是有股别样的美。

“这是我七岁那年,师母送给我的,我送给你,也跟你保证,我这一生,不会抛弃你。”

动作慢条斯理,语气沉稳肯定,闻栀盯着手腕上的黑色手串很久,珠子比较细,戴在她的手上一点也不违和。

“你会平安健康的长大,只要我在,我会护你一生。”

底下的肌肤被男人握过的地方无端发烫,余温似乎还留在那串手串上。

闻栀抬起手腕,轻嗅,清冷的檀香味。

像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生日快乐,栀栀。初次见面,当我送你的礼物。”

他竟知道她的生日,在冬至。

心口微胀。

闻栀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