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将张福根团团围住,谁也不敢上前,怕他情绪激动又跑掉。

张福根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太小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林厌奚拨开人群,带有探究意味地观察着张福根,不多时,得出一个结论:“还行,不算太疯。”

她见过疯子,头发脏乱,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有的身上还沾了粪便。她儿时不过逗笑了几句疯子,便被那疯子抓了一坨粪便追了七八里地,回家后一身金黄,两条腿软成煮熟后的挂面。

这张福根看着精神是不太正常,可外表看着与一般人无二,显然还会打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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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听下大夫的检查结果。”林厌奚道。

不出她所料,大夫从井水中检测出毒物,与瘟疫的病源相同。在场人皆是大吃一惊,议论纷纷。这城西的村庄街道就靠这口井生活,是谁这般丧尽天良,要置他们于死地?

有人小声议论,怀疑是张福根下的毒,不然林厌奚二人大费周章抓他作甚。

王叔听在耳里,可怜地看着张福根,为他辩解道:“小姐,这件事跟福根没关系啊,我们大家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再善良不过,他哪里会做出下毒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更何况,福根他娘也死因为瘟疫死了。要真是他干的,他娘也不会死了。”

林厌奚余光一直盯着张福根,察觉他在听到王叔说的最后一句话时,身体僵了一下。

她淡笑道:“王叔,我也没说是他,是他一瞧见我们就跑,我们才抓的他。我就问他几句话,没问题的话立马放他走。”

林厌奚蹲下身子,放缓声音问:“你叫张福根对吧?”

没有得到回复,她继续道:“听说你娘生前卧病多年,想必你也吃了许多苦头。你照顾亲娘多年,年逾三十仍旧孤身一人,肯定比任何人都希望有奇迹发生。”

林厌奚不急不缓道:“多年都无法医治的疾病,想必不是疑难杂症,就是费用问题。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巧遇,令堂的病情能在段时间好转。”

“眼见着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就发生了瘟疫?”

“是谁往井里投的毒?”

“是谁杀了你娘?”

林厌奚咄咄逼人道。

张福根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他呼吸变得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脑子里有根绷了许久的弦,只需轻轻一弹,便会断掉。

林厌奚打算赌一把,毫不留情地扯断这根弦。

她附耳过去,用只有她和张福根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是你杀了你娘。”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张福根。

“不是我!”他突然大喊,像头野兽扑了上来。程予檐眼疾手快,将林厌奚拉起身。

张福根继而扑倒在地,双膝磕在石子地上,手撑着底面,不停地摇头。

“不是我,我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

“娘,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张福根疯癫般自言自语起来,无力地瘫坐在地,话的尾音被抽泣声盖过。

林厌奚站至他面前,与他一步距离,目光淡淡地俯视他,问出两个字:“是谁?”

张福根没再说话,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王叔不忍直视,想为他求情:“小姐……”

“你说的没错,我娘是被我害死的。”再抬头,张福根眼神恢复了清明,继而被满满的痛苦盖过。

当着众人说出这句话,张福根顿时感觉松了一大口气,多日来,自责害怕痛苦各种各样的情绪包裹着他。他一日未睡过好觉,一闭上眼就是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面容。

这让他痛不欲生,可他又不敢死,他在阴沟里活久了,胆子也变得跟老鼠一样小。

王叔愣了一下,呵斥道:“福根,这话可不能乱说!”

张福根转眸,看向王叔,口吻认真道:“王叔,是我往井里投的毒。”

王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多亏身旁的人扶着才没倒地,他捂着胸口,上下嘴唇哆嗦着,半天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有毒,他告诉我只是普通的药水,不会出什么问题。看着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染上瘟疫,接二连三的有人死去。我害怕极了,跑回家里,把门窗死死封闭住,我以为这样就不会感染上瘟疫。我卑鄙地想着我娘没有接触过任何病人,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我娘还是死了,她从没这么痛苦过,是我害死了她。这都是报应,我造的孽,为什么要我娘来偿还。”

张福根越说越快,说到后面痛哭流涕起来,“你们杀了我吧,我罪该万死。”

“你害死这么多人,一条命哪够偿还。”林厌奚道,她并不可怜张福根,她见识过瘟疫的可怖,也亲眼看到感染瘟疫死亡之人的惨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或者几滴眼泪就能赎罪的。

若是她身边人为此有个三长两短,她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林厌奚问:“谁给你的药。”

“没有谁,我自己买的。”张福根说。

听到这话,林厌奚立即窜上一股火气,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幕后真凶,就算他是你的杀母仇人。”

张福根沉默不语。

王叔打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你快告诉小姐,不要一错再错了。你睁开眼看看,在这站着的人哪个你不认识。你扪心自问,大家平日对你如何,是不是对你多有照顾,你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张福根被打得口腔出血,无数双怨恨愤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灼烧着他,烧得他的身体千疮百孔。

“福根。”

他听见有人叫他。

是隔壁的胡婶,平日里没少帮忙照顾张母,有什么吃的用的也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们娘俩。她可怜张福根被母拖累十几年,真心地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

“胡勇死了。”

胡勇是胡婶唯一的儿子,她守寡多年,千辛万苦把胡勇抚养长大,母子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天人两隔了。

她这句话击破了张福根心里最后的防线。

他终于肯开口说出凶手:“是薛士光给我的药。”

林厌奚知道薛士光,在绥云城还算小有名气,十几岁考上秀才,三十多岁还是秀才。薛士光平日里自诩清高,心高气傲,对谁都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家里拿不出二两米,穷得掀不开锅,宁愿饿着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出去找活做,靠着城中补助勉强度日。

薛士光虽然目中无人惯了,但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去薛士光家。”林厌奚当即决定。

过去这么多天,若幕后指使真是薛士光,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只怕早就逃走了。

照张福根的说辞,薛士光无故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又给他一瓶药水,只要他将药水投进龙水井中,这几十两就归他了。

起初张福根也怀疑过药水有毒,毕竟天上哪有掉馅饼的美事让他碰着。

薛士光却说这是他从高僧那里求来的神水,能助人强身健体,帮人祛病消灾。为了打消张福根的疑虑,他还特意请了高僧到张福根家中,治好了张母的顽疾。

张福根对此深信不疑,云华街的人对他大有恩情,他想着不如借此机会回报众人。

谁曾想,薛士光不仅骗了他,还让他成为了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