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盲眼小和尚

没走几步，林厌奚又开始喘大气，换做从前，她一口气跑到寒山寺不在话下。现在被养得身娇体弱，没有志气也没有毅力。

不得不说，程予檐真是好计谋。

林厌奚佝着背，只差没有手脚并用，再累也不停下来，她不信自己弱成这样。

程予檐看不下去，让她休息一下。

她拍开程予檐的手，讥讽他：“怎么，你累了，我可不累。区区一座小山，谁休息谁是狗，我根本不需要休息。”

语毕，她埋着头继续前进。

林厌奚的意志很是坚韧，可惜身体配不上她的意志。没过多久头昏眼花，眼前一晃险些亲吻大地。

多亏程予檐眼疾手快，在后面接住她。程予檐给她喝了水，无奈道：“你到底在逞强些什么。”

“我现在是只小狗了。”林厌奚嘴角向下撇，不开心地喃喃道。

“你不是小狗。”程予檐声音里含着笑意，“没人听见，不作数。”

“你不是人啊。”

“我是小狗。”程予檐缓缓道。

林厌奚一愣，心上一跳，说道：“别给自己贴金，小狗比你可爱多了。”

接下来的路程，林厌奚拉着程予檐的衣角，一步一步爬上了山顶。她站在最高处，一览众山小，腿也已经不是她的了。

“一个寺庙，修这么高做什么，爬不上来的怎么办。”林厌奚俯视着那些在半道艰难前行的人，其中还有老人和孩子。

程予檐：“来求神拜佛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人，或是心有执念的人，哪会在乎这几千台阶。对于他们，只要愿望实现，就是一万台阶也不多。”

“一万台阶，我会放下所有执念。”几千台阶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一万台阶想想都可怕。她看着程予檐：“你呢，你有什么执念？”

程予檐双手合十，故作玄虚道：“佛曰，不可说。”

寒山寺虽在高山，前来参拜的人却不少，香火旺盛，烟雾缭绕。林厌奚被烟熏得眼泪直流，暗道待会不许百八十个愿望对不起自己受的这份罪。

林厌奚的前面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身着一件单衣，身子也单薄，皮包着肉像随时要散架似的。

“老伯，你来这求什么？”她好奇地问老人。

老人见林厌奚衣着华贵，不敢离她太近，怕脏了她的衣服，脸上是散不去的愁云，回答她：“家里老婆子生病了。”

佛祖又不能治病救人，虽然这么想，林厌奚还是笑着道：“老伯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保佑老婆子能挨过病痛，求你们不要带走她，我的儿子女儿都离我而去，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变成一个人。”老人跪在蒲团上，手心放在地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佛祖，请你开眼，听听我的苦难。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坏事，老婆子这辈子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下辈子做猪做狗，求老婆子平平安安，我佛慈悲。”

说完没有多做停留，他的老婆子还在家里等他。老人用袖子擦了擦跪过的位置，匆匆走进了烟雾里。

林厌奚离得近，将老人的碎碎念尽数听进耳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程予檐排在另一队，听不清老人说的什么，只见林厌奚脸色不好。他在菩萨神像面前跪得板正，双手举香于胸前，先作了三个揖，认真又虔诚。清了清嗓子，声音极具感情：“菩萨，求您让我娘子再爱我一次。”

一句话扫光林厌奚的惆怅，各人有各人的经历，她为什么要跟着程予檐在这丢人。刚才还佛曰不可说，现在声音大得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菩萨说青天白日不宜做梦。”她淡淡道。

程予檐摇头：“错，菩萨说了，我会心想事成。”

林厌奚不再理会他，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许个愿：“希望程予檐以后少发疯。”还有刚才那个老人，希望他余生不会孤苦一人。

程予檐笑得一脸灿烂。

许完愿程予檐往功德箱里捐了一千两。林厌奚疑惑庙里的和尚不食荤腥，七大清规八大戒律，他捐这么多这些和尚要用到猴年马月。

“庙里的主持每隔三月会在山下赈济粮食。”因为这个，寒山寺才会扬名远外，吸引众多香客前来。

林厌奚明白了，程予檐是做好事不留名，他出钱寒山寺出力。

“你每隔三月都要来一趟寒山寺？”

“有事耽搁的话我会让临风来。”

林厌奚又问：“山下寺庙数不胜数，寒山寺处在高山之巅，你为何单单选中它？”

程予檐将她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我在此许过愿，承诺若是愿望达成，会一生积德行善。”

林厌奚对他许的什么愿不感兴趣，嘴上还是不由问道：“什么愿望？”

“此生能娶得心爱之人。”

短短一句话，弄得林厌奚的心砰砰直跳，她捂着心口，感受到心脏的悸动。她今天心脏有点奇怪，黄历上说不宜出行是真的。

平生第一次，她胆怯了。

那句‘实现了吗’被她咽进了肚子里。

程予檐又如何看不出她想什么，没得到她的回应难免失落，“怎么不继续问了。”

“不想知道。”林厌奚背着手走下台阶，余下的半句话被风裹挟着带着程予檐耳边。

“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程予檐带她来到一处后院，有个坐在树下的小和尚，看着有十一二岁。

“他是？”

“你的朋友。”

“他，这么小的小孩，”林厌奚指了指小和尚，“跟我是朋友？”

小和尚听见声音，动了动脑袋，声音软软糯糯的：“厌奚姐姐，是你吗？”

林厌奚走到他跟前，惊讶地微张嘴巴。小和尚患有眼疾，双眼翻白。她伸手在小和尚面前晃了晃，确定了他看不见的事实。

“不是吗。”小和尚失落地敛下眼。

林厌奚弯下身子，敲了下他的小光头，笑道：“是我。”

“厌奚姐姐。”小和尚明明双目无神，她却能从中看出他的喜悦。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小和尚说，他一大早便坐在这里等候着。

“怎么会，我这不是来了吗。”林厌奚捏了捏他的脸蛋。

小和尚不喜欢她这个举动，但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阻止，手摸索着，拿起旁边的东西，视若珍宝地举到林厌奚面前：“我特意给你留的斋饭。”

说是斋饭，其实是个糯米团子。

小和尚面带歉意说：“予檐哥哥，我只有一个，下次来我再给你。”

程予檐故意道：“你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只给姐姐留，你就喜欢姐姐，不喜欢哥哥。”

“不是的，我没有只喜欢厌奚姐姐。”小和尚摇头，手在胡乱挥舞着。程予檐上前一步，他抓住程予檐的衣服，急得红了脸，“我问师兄要两个，师兄说糯米吃多了不消化，只给我一个。”

程予檐笑着摸摸他的头：“我逗你玩的，别当真。”

林厌奚给他一肘子：“就你话多。”

她接过糯米团子，笑意绵绵道：“我很喜欢吃糯米，谢谢你的礼物。他对糯米过敏，你不用管他，以后都留给我。”

程予檐：“我什么时候……”

看见林厌奚的眼神后：“对，我对糯米过敏，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从今天开始过敏。

小和尚知道林厌奚在为他说话，咯咯笑出了声，他拉起林厌奚程予檐的手：“我带你们去看我养的小兔子，断了一只腿，师兄下山路上碰见的，现在已经养好伤了，活泼乱跳的。”

小兔子被关在几块木板围成的圈里，本来在吃东西，听到动静后跑到草堆后躲了起来。

“是不是很可爱？”小和尚分享自己的宝贝，笑得很骄傲。

明知他看不见，林厌奚还是点了头：“很可爱，白白胖胖的，你把它养得很好。”

小和尚得意地笑着说：“我每日都给它吃最新鲜的草，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星宝，好听吗？”

“好听。”

林厌奚不认识这个小和尚，却陪他玩了几个时辰，基本是他分享这三个月的生活，林厌奚尽量做到句句都有回应。

在山上没有陪小和尚说话的人，师兄嫌他话多，不怎么回答他的话。他平常有什么话，就会说给星宝听，可星宝不是人，不会同他说话，也不能减少他的孤独。

送别两人时，他低低说了句：“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一个人。

“什么？”林厌奚没听清楚。

小和尚仰起头：“你们下什么时候来？”

林厌奚与程予檐对视一眼，谁也无法保证，只道：“不会太久的，下次我带你去山下吃好吃的。”

“真的吗！我可以下山吗？”小和尚激动道，师兄都不让他下山。

“嗯，所以你要乖乖等我。”林厌奚挥手作别，想起小和尚看不见，放下了手。

下山路上，她没忍住问道：“这小和尚叫什么名字，这么小就出家了，他家人呢？”

程予檐：“你连他都不记得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都忘记了，这三年认识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事，我通通不记得了。”

程予檐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因为眼疾流落街头，你收留了他，然后把他送到寒山寺。”

林厌奚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这么可怜的小孩，我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寒山寺。”

按照她的性格，既然收留了小和尚，就算落魄到身无分文，她也不会把他送到寒山寺来。

“你觉得他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所以把他送走了。”程予檐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

林厌奚翻白眼，程予檐真的任何时候都忘不了嘴上犯贱，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正经的答复，索性不问了。

日子一长，说不定云雾就拨开了。

下山没比上山好多少，林厌奚双腿逐渐发软，旁边又没有扶手，膝盖一弯往前扑去。

她甚至不打算自救，这样也挺好的，一路滚到山底，省得走剩下的台阶了。至于能不能活着，听天由命。

程予檐又再次拉住了她。

“你吓我一跳。”他道。

“我也吓一跳好吧。”她扒开腰上的手。

程予檐问：“没劲了？”

这次林厌奚诚实地点了头。

就等这句话，程予檐往下走了两个台阶，背对着林厌奚，说：“我背你，就当是我打扰你睡觉的赔礼了。”

林厌奚俯视那长得望不到头的山路，然后盯着程予檐宽而厚的后背。犹豫再三，双手攀了上去：“这是你自找的，到时候腿废了别赖我。”

“废不了，你要对你的夫君有自信。”他掂了掂背上的人，调整好位置，笑道：“你比之前重了不少。”

一想到她身上的肉都是自己喂的，程予檐顿时生出一种成就感。

林厌奚可听不得这话，当即给了他一拳，不知是气他自称夫君二字，还是说她变重的事。

“你再多说，我就把你推下去。”

程予檐笑道：“你不也会跟着滚下去。”

林厌奚反应很快道：“我先跳下来，再把你推下去。”

“你跳不下来，我会紧紧抱着你的。”说着程予檐收了收手上的劲。

“快走吧你，就会说大话。”

“遵命。”

林厌奚一只手在胸前挡着，避免跟程予檐的后背接触。只坚持了会，手酸腰酸，这样的姿势程予檐背着也比较累，她便放弃了。

她以一种很慢很慢的速度，身体贴在程予檐的后背上。程予檐没犯贱，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舒舒服服地贴了上去。

她看不见，身前人缓缓扬起的嘴角。只是身体靠近了些，都能让他乐成这样。

程予檐的快乐很简单，就是林厌奚。

程予檐的背又宽又厚，也不硌人，贴在上面很舒服，林厌奚没多久就有了困意。

她两只眼睛打着架，唤他：“程予檐。”

“嗯？”他应得很快。

“要不我们把小和尚接下山吧。”

“不行。”

“为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说话：“我不想其他男的跟你待在一起。”

林厌奚无语：“他是个孩子。”

“那也是个男孩子。”

强词夺理……

林厌奚疲惫得很，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她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便陷入了沉睡中。

“林厌奚。”

“娘子？”

连着喊了两次，身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程予檐叹了口气，又想起过往，他轻声念道：“我喜欢你。”

他会努力让林厌奚再次喜欢上他。

一年，两年，无论多久，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只要林厌奚不离开他，只要她身边不会再出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