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怀朔,侯景已经能骑马了,但是一路上的颠簸疼痛,让他对元彧痛恨不已。

两天后,刘贵拿着两根上好的朝鲜人参,几付跌打药,还有半石海盐给他。

“你哪来的盐巴?”侯景惊讶地看着刘贵。

刘贵哈哈大笑,“你忘了我在云中拿回来那几袋东西吗?就是盐巴。这一趟获利十分丰厚,你有空去拿回你那一份分红。”

侯景摸摸自已刚结疤的屁股,哭笑不得,敢情刘贵把这趟送灵柩行动当作生意来做啊!

数天后,元彧带领的官军,终于向怀朔开拔。

抵达距离怀朔十里外的五原后,随即驻扎,十余万大军,围绕中军立栅结寨。其指挥行军的鼓罗声,怀朔清晰可闻。

但抵达五原三天后,元彧还在原地驻防,没下令攻城。

这时,怀朔人尽知元彧胆怯了。

第四天,早上,晴。

破六韩拔陵召集将领做战前动员:“元彧宗室勋贵,不知兵不知战,年少气盛,一激一佯败,即可擒杀!”葛荣随即请战,愿意带领骑兵前去挑战,卫可孤随即指点葛荣先战后佯败引官军入埋伏。“巳时出击,午时厮杀!”破六韩拔陵豪气冲天。

巳时,怀朔城门大开,守军从四个城门出击,在离官军数里外五原结阵。元彧随即也指挥大军,倾巢而出,在义军对面摆开阵势。

五原,是一块大的平原,边缘跟阴山、怀朔相连,破六韩拔陵就选择这里,背着阴山余脉丘陵布阵,准备与官军的大战。

整整两个时辰,在卫可孤指挥下,义军马步大军初成阵型,前军为卫可孤及葛荣带领的一万骑兵,左军、右军离前军约半里,破六韩拔陵坐镇中军,离卫可孤三里。而洛阳官军,还乱哄哄未成阵型。

是时侯景、高欢等作为后军已经到位。两军面对面,摆成长约数里阵型,八万义军对阵十万大魏官军。

元彧将骑兵摆放在前,步兵在后,官军良马好甲,在午时的阳光下寒光闪闪。

全军寂静。

这时,破六韩拔陵策马前出,朝着羽林军大喊:“元彧,念你我同为鲜卑贵族,你出来跟我打一场,我输了投降,你输了赶紧滚回洛阳!”

官军一片寂静。

破六韩拔陵接着喊:“出来啊,胆小鬼!”

对面还是无回应。

在他后面卫可孤手一挥,大喊“胆小鬼!”

义军上下马上跟着喊“胆小鬼、胆小鬼”,八万人同时发声,声如迅雷。

破六韩拔陵说:“出击!”

鼓声大起!

葛荣带领骑兵对官军发起冲击。葛荣骑着一匹枣红马,身披黑甲,手持马槊,一鼓当先。

官军随即放箭防御,漫天箭雨,射下不少义军。

即将接触那刻,官军骑兵也开始冲杀,两军正式交战。

兵对兵,将对将,砍杀起来。

官军人数占优,装备占优,尤其有数十上百的重甲马槊骑兵,义军触之非死即伤,来回横行,葛荣独力难撑。见此,破六韩拔陵鸣金收兵,葛荣带领众骑兵回阵。

官军骑兵衔尾追来,气势大盛。

元彧马上让人猛敲鼓点,全军进攻!

葛荣带领骑兵往回跑,快到中军时候,往左边转,在中军和左军之间,带领骑兵通过。义军左右两军,用长盾结寨防御,官军步骑直冲破六韩拔陵中军。

高欢、侯景在丘陵上,可以看到战局全貌,十多万大军冲杀,震天动地,二人皆变了颜色。特别是侯景,他自以为勇猛一时无两,但是他手下部伍只有三两百人,没有指挥大部队甚至兵团级别经验,这次机缘巧合,让他目睹了旷世一战,也让他感悟至深,从一个勇将成长为一个能指挥万千将士的帅才。

起风了。

这个时候刮起了北风,大风卷着从阴山下来的灰尘,形成一道沙墙,沿着阴山向南推进。官军面对着大风,以及即将到来的黄沙,有点不知所措。

在官军即将到达破六韩拔陵中军帐时候,黄沙也到了,卫可孤跟着大喊:“杀!”带头冲向官军。

义军步骑,左右军、中军冲锋。

葛荣骑兵随即调转马头,对着元彧冲杀过去。

官军冲到阵前,杀气已衰,且有风沙迷眼,再者抵挡不住卫可孤这股生力军,于是稍微后退。

元彧中军帐动了,往后退。跟着全军跟着动,都往后退。

接着是溃逃。

官军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

义军一下午都是追杀溃兵,那些前军,几乎人人手里提着人头,缴获铠甲马匹无数。

怀朔,彻夜狂欢,这是破六韩拔陵第一次在战场上击败以羽林军为主的官军。

街头不少喝得醉醺醺的士兵,胡乱披着缴获的甲胄,东倒西歪地走着。

校场。

堆积如山的甲仗粮草。

破六韩拔陵召集各大部落首领、豪强聚集,犒赏三军。

卫可孤获封大丞相、大行台,前锋指挥。其他人按功分获封赏。高欢、侯景是后军,杀伤甚少,缴获甚微,自然,军奖不沾边了。

接着就是吃肉喝酒,不醉不归。这次,宴会主厅甚至没让高欢、侯景参加,他们只在主厅外面简单就食。

“怎么,两位没要真王的奖赐吗?”葛通特地走来问高欢、侯景,“还是你们不肯为真王卖命?”说罢,葛通哈哈大笑。

侯景大怒,想上前理论,不料被高欢一把拉住,只见高欢陪着笑脸说:“哪里哪里,真王武力天下无双,还没轮到我们拼命,真王就获胜了。还希望葛兄弟在真王面前,替我们多美言几句,让我们以后也有机会有赏赐。”

“美言,美言”,葛通涨红了脸,突然咳起来,高欢一看,赶紧拉走侯景。

“妈的真是小人得志”,侯景恨恨地说。

“今天一仗,真王命中有运,但光凭勇猛,如碰到良将,难有胜算。”高欢低声说。

“是啊,官军以羽林军为主,如果调精锐南方边军来,未必有如此运气了。”侯景也醒悟过来。

“走吧,赶紧回家,慎言慎行。”

说到羽林军,侯景突然想到了尺勃斤,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此时的尺勃斤,正瘫坐在离怀朔百余里的一个小山坳里。本来一切都是好好地,他在中军后面,前面看到骑兵将义军击退,心里觉得义军战力不过如此;就在义军约战元彧后大举进攻,他听到声音了准备好战斗,谁知道前军居然往后退,后来有人喊“败了,快逃命!”旁边的士兵纷纷调头就跑,先是往营地跑,跟着穿过营地往云中方向跑。他不知道,只看到元彧带着亲信往南跑,他也跟着跑。后面一直有喊杀声,还有惨叫声,往后看,烟尘飞半天,太阳如血。

跑着跑着,他突然记起侯景给他的建议:“不要跟着大官跑”。于是,他西南方向跑,马力越跑越慢,到天黑时候终于跑不动了,他下马,一人一马都是大喘气。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甲胄在跑的过程中,不断丢弃,现在他只剩下一把腰刀。五月的夜,白天暖和,但是夜里还是觉得有点冷,是啊,今天吃了早饭之后就去打仗了,午饭还没吃,下午在逃命也没觉得饿,此时他觉得有头猪给他,都能吃完。

这是哪里?离洛阳还有多远?想孩子了,想家人了。

高欢回到娄府。

高澄跑来问打赢没有,高欢抱起他,说“没打赢,阿爷就回不来了。”高澄挣扎着要下来,然后跑去找娄昭君,边跑边喊:“阿妈阿妈,我都说阿爷打胜仗了!”

窦泰过来,他还穿着白色孝服。

“听说官军大败?”

“是,元彧我们数十日前见过,无统领大军能耐,我们早知道这种结果。可惜几万官军了。”

“破六韩拔陵真这么厉害?那我们?”

高欢微微一笑,说:“羽林军早腐朽不堪,且无作战经验,更无拼命之心,战败早可预知也。但是今天看真王打仗并无章法,粮草匮乏,如遇良将,必将溃败。”

侯景回到家。

刘孟等几个飞鸟驿镇兵也在侯家等候。

阿珍看到侯景空手回家,眼神透露着失望。“这么多战利品,我们都没有吗?”侯标问。“真王论功行赏,我们作为后军,既未杀敌,也没抢货,没功劳。”侯景说。

“妈的,大家都是提着脑袋上战场,分多分少总要有,这公平吗?”刘孟说。

侯景马上竖起手指,示意小声说话。

其他人见状,会意不再讨论此事,拿出赌具,开始打发时间了。

侯周出来接过侯景的马槊,擦洗后摆放回原处。他仔细询问了今天开战经过,听完之后,说:“开战就大胜,未必是好事,只让军将更骄傲而已,骄兵必败。何况朝廷精兵强将颇多,一仗胜容易,六镇尚未齐心,输一仗将万劫不复了。”

此仗,元彧连夜逃回云中,随后陆续有近五万溃兵逃回,甲仗粮草遗失殆尽。元彧让其他将领驻守云中,只身回洛阳。皇帝震怒,元叉震怒,元彧下狱,洛阳大震。

随后,大魏以李崇代元彧为北讨大都督,崔暹,元深为副将,六镇平叛,不胜不罢休。